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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学生明白。”

  “你能明白就好。”吕惠卿笑了笑,又说道:“不过这样消极的因势利导,也只是一个方面,你平时要多观察,尽量提拨一些不是白水潭出身的人来主持新的研究,军器监能工巧匠甚多,市井中多有奇人,你能加以提拔,他们必定感激你的知遇之恩,竭心尽力为你做事。你再用这些人来在兵器研究院树立威信,这才是上策。”

  陈元凤听得频频点头,对吕惠卿佩服得五体投地。

  吕惠卿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温声说道:“履善,记住,小不忍则乱大谋,军器监和兵器研究院,是最容易建立功劳的地方,你不会因此而得罪人,却可以立下极大的功劳。震天雷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若不是沈括等人行事不谨,让人有机可趁,现在我们哪里有这个机会?你好自为之。白水潭,桑充国和石越也有矛盾,桑充国在野,不足为惧,所以白水潭出身的研究员,你也可以多加交往,凡是倾向桑充国的,不妨加以引导,许以重用,把他们争取过来。”

  “学生明白得,恩师放心,我一定在这里做出点成绩来。”陈元凤认真的答道。

  “好,好,年轻人就要有这个气度。”吕惠卿哈哈笑道,“听说四大学院在白水潭讲演,我准备顺路去听听,你要不要一起去?”

  陈元凤迟疑了一下,说道:“学生就不去了,我再多了解一下兵器研究院吧。”他心里却是不愿意去看到桑充国名满天下春风得意的样子。

  吕惠卿也不勉强,从小厮手里接过马鞭,纵身上马,直奔白水潭学院而去。

  白水潭学院这几天出奇的安静又出奇的混乱,军器监案在这里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风波,因为升学考试相当的困难,大部分学生都要全心投入进去,这些在自己家乡看起来不可一世的年轻人都不想自己成为不名誉的留级生。而另一方面,为了赶上九月的开学,各地学子从七月开始,就陆续来白水潭报到,他们中大部分是读一年级,也有少部分是申请参加一年级的升学考试,希望可以直接读二年级。这些人的到来,让白水潭在安静中多出了几分混乱。另外,从关西横渠书院、以及嵩阳书院,各来了十五名学生,将在讲演堂做一次为期十五天的讲演活动,白水潭和太学也将各派十五名学子,参加这次学术交流。这就是吕惠卿口中所谓的“四大学院在白水潭讲演”了。

  隐隐已经是执天下学术牛耳的白水潭学院自然不愿意在这第一次交流中丢脸,所有人员是桑充国、程颢、贾宪(新任格物院代院长)亲自选定,虽然许多出色的学生已经进了兵器院和《汴京新闻》报社,加上“白水潭十三子”等人南奔杭州,但是以明理院常州人佘中为代表的白水潭二年级生中,依然人才辈出。但让桑充国困扰的是,格物院这次却只派了三个人来参加讲演——本来他希望格物院多派人出来,趁机影响横渠书院和嵩阳书院,让这个两书院也能开格物课。然而石越亲自介入格物院二年级的升学考试,提前公布格物院毕业设计的题目,这让所有格物院的学生一方面受宠若惊,一方面却不免担心自己毕不了业,对于分心去参加讲演活动,大多数人都望而却步。

  算术系的日子相对是最好过,毕竟所有的毕业论文课题,都是自选的,而且讨论的不过如何系统化的解决三次方程以及一些关于三角形计算的论文之类;而博物系的学生就比较痛苦了,他们被告知,在第三年他们将分成四个小组,分别向四个方向出发,沿途绘制地图,考察地形与物产,提交论文,有一个小组的题目竟然是沿河而西,考察黄河,其中重要的一问竟然是“黄河是否可以变清”;而最难的是格物系的毕业论文题目——“试论温度测量的可行性”、“对热与力关系的理解”、“质量守恒假设是否成立”、“试论两个铁球为何同时落地”、“磁铁性质”、“空气是否燃烧之要素”……虽然学生也可以自己申报论文的题目,但想想石山长与那些教授的神态,就知道想随便申请一个题目过关是不可能的。相比之下,博物系可以得到大笔津贴出去“游山玩水”,真让人羡慕不已。据说这个事实直接导致当年报博物系的人数激增。

  吕惠卿和王安石、王雱等人不同,石越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可怕的政敌,一个竞争对手,但却并非是仇敌。王安石因为叩阙事件之后,身份尴尬,又有宰相的身份,所以他不可能亲自来白水潭学院;而王雱却是纯粹的意气用事,他似乎根本就不能接受“白水潭学院非常成功”这样的事实,于是在书房里将手一挥、眉毛一扬,不屑一顾。但号称“护法善神”的吕惠卿,自从回京的那一刻起,就对白水潭学院充满了兴趣,他很有兴趣了解石越为何能迅速的崛起。

  寄好马匹,悄悄走到讲演堂,有三千座位的讲演堂被挤了个水泄不通,吕惠卿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这座内部就有两丈多高的建筑:三千个座位呈一道弧线排列,在弧线上每三百个座位形成一块,按梯状高度由低而高从里向外排列,共有十块,而纵向则由八条过道分成整齐的九块,它们共同的中心点,则是一座高台,讲演者便在那高台上讲演,他的背景,是一幅一丈多高,四丈多宽的人物画,画的是孔子给三千弟子讲学的故事,这三千座位,估计就有孔门弟子三千的意思。不过此时的讲演堂内,绝不止三千人听讲,所有的过道都站得满满的,传说中精力过剩以至于在酒楼打架的白水潭学生,此时却显得秩序良好,没有人交头接耳,整个讲演堂内,只听得到讲演者的声音。

  吕惠卿在后排细听,原来是横渠学院的学生在演讲,他听了一会,觉得学问平平,索然无味,便走了出来,信步走到旁边的辩论堂。辩论堂的布置和讲演堂不同,辩论堂的座位是分成三块的,形成三足鼎立之势,他略略能猜到为什么辩论堂会这样布置,无非是让立论者、反对者、中立者,各坐一方。而进门就可以看到的背景,也是一幅大型人物画,以吕惠卿的渊博,一眼就知道那是孟子稷下学宫辩论的故事。两边的墙上,刻着一些字:“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真理越辩越明”诸如此类……想来讲演堂两边的墙壁上也有刻字吧,不过是人太多了,吕惠卿却没有看到。

  正在遐想之际,忽然听人唤道:“吕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吕惠卿回头望去,却是穿着绿袍和白袍的两个年青人,叫自己的就是穿绿袍的叶祖洽,当下笑道:“原来是状元郎。”

  叶祖洽取中状元,吕惠卿功不可没,因此叶祖洽对吕惠卿颇为感激,不过他却不敢公然称吕惠卿“恩师”,因为朝廷明令禁止,他又是状元的身份,自然要注意一些。他笑着对白袍青年说道:“长卿,这位就是今上称为‘今之贤人’的吕侍讲吕大人。”

  桑充国连忙抱拳说道:“吕大人,在下桑充国,失礼了。”

  吕惠卿也是久闻桑充国之名,一边打量着桑充国,一边笑着答礼:“桑公子名闻天下,在下也是久仰了。”他的态度谦和,让人顿生好感。

  桑充国笑道:“吕大人微服来此,是敝院之幸,今日四学院讲演,不知吕大人有无兴趣下听?也好给后学们一些指教。”

  吕惠卿淡淡一笑,道:“我刚才已经领教了,呵呵……”他却不愿意指摘横渠书院,树无谓之敌。

  桑充国和叶沮洽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叶祖洽便婉言解释道:“四学院十五日讲演,共讲十个题目,上午是太学和嵩阳书院,下午是横渠书院与敝院,今日讲的题目是《佛经要义》,横渠书院不擅于此,多半是不入大人法眼的。”

  吕惠卿好奇的问道:“这十个题目又是哪十个?”

  叶祖洽笑答道:“计分孔子要义、孟子要义、荀子要义、墨家要义、法家要义、老子要义、佛经要义、六合本原、王霸之辩、利义之辩十个题目,中间五日,我们白水潭学院还会派人讲演白水潭各种学说的浅议。吕大人若有兴趣,其实是值得一听的。王丞相也说,全经为上,学者贵全经,这次讲演会和王丞相的想法,是一脉相承的。”

  吕惠卿笑道:“若是如此说,我倒一定要来听一听,看一看四大书院的菁英们,是怎么样解说诸家要义的。”

  桑充国笑道:“欢迎之至,我们前排专门有贵宾座,我吩咐人给吕大人预留。其实来听讲演的大人也挺多,冯京冯大人也来听过,连昌王殿下也亲临了。”

  “啊?昌王殿下?”吕惠卿倒是吃了一惊。宋朝对宗室结交外臣,防范非常之严。昌王赵颢因为很受高太后的宠爱,赵顼又有“友爱”之名,所以才拥有与其他宗室没有的特权。但公然到白水潭来听讲,也不怕御史弹劾,也实在是出乎他的预料了。他不知道这件事是大宋百年来的盛事,赵颢费尽心机,才得到皇帝的许可。其实连皇帝都有点动心,不过九五之尊,不能随便跑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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