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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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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韶一怔,他并不知道还有这许多规矩,当下笑道:“那以欧阳公子之意,何时能给在下准确的答复呢?” 欧阳发略一沉吟,笑道:“王大人不妨先回,留下稿子和住址,让我们编辑讨论一下,如果发表,我们会奉上稿酬,如果不能发表,象这样重大的题材,我们也会把稿子奉还王大人。不知王大人意下如何?至于时间,我想快则一天,慢则两三天吧。” 王子韶笑了笑,抱拳道:“既如此,在下先把名字和在京师的住址在写稿子之后,回去静候佳音。” 王子韶的这篇报道,在《汴京新闻》内部,无异于在平静的湖面丢下了一块大石头。按规矩,桑充国召来了全部编辑开会决定。 众人仔细传阅过王子韶的报道之后,几乎所有的人都反对发表这篇报道——这些人都是白水潭学院的,很多都是景仰石越的人,甚至直接就是石越的学生;而且沈括也曾经是白水潭学院的格物院院长,现在又回到了白水潭学院教书。这份香火之情,让这些编辑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发表这样一份看似“中立”的报道。 一个编辑站起来,激动的说道:“这全是不实之辞。官府都没有定案,如果我们发表,会让很多市民误以为沈院长的确贪污了。” 赞同的声音响起一片。 桑充国已经冷静许多,他平静的问道:“你说是不实之辞,这篇报道中的语气表达得相当的巧妙,他也没有说官府定案了,只是很客观的说明有这么一桩案件,你能指出报道中哪几句话不实吗?” 那人顿时语塞。众人再次无声地传阅着这份报道,发现的确是写得无懈可击。只怕连他们都写不出这样“完美”的报道——用百分之百的真话,进行百之分百的误导。 程颢叹道:“这报道不会是王圣美写的,他没有这本事。这篇报道之中,竟然没有一个地方违反了《皇宋出版敕令》——这样敏感的题材,便是老手,也不容易做到。” 桑充国和欧阳发立即明白了程颢的言外之意。 桑充国忽然想起自己几个月前,在白水潭对石越说过的话:“子明,我会永远站在你身边,帮助你完成这个伟大的理想。”言尤在耳,那是自己对石越有过的承诺!石越现在的困境,桑充国并非全然不知,这个时候再刊发一份报道,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如何措辞,总之难免会严重打击石越在士林与民间的声誉,而且沈括和孙固身上的冤屈只怕更加洗不清了。至少至少,他们也是将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了。 “这篇报道不能发。”在桑充国的心中和耳边,同时响起这句话。 “这篇报道不能发。”程颢坚定的重复了一遍,“《汴京新闻》不应当沦为官场互相倾轧的工具!哪怕有再大的压力,我们也应当有这个原则。” 欧阳发不易觉察的皱了一下眉头,他随着父亲宦海沉浮,什么样的黑暗都见过,所以身为当时最负盛名的学术宗师的长子,他却不愿意参加科举,博取功名,而是去学习天文地理各方面的知识,只想着做学问来终老自己的一身。白水潭学院创办不久,他仰慕石越的学问到了白水潭学院,一面是学生,一面是助讲,身兼明理、格院两院之课。现在又被桑充国的理想所感动,毅然帮助他来创办《汴京新闻》。这时候,他又以他的嗅觉,敏锐的感觉到了这件事背后存在危险,所以才暂缓回家,留下来帮助桑充国做完这个决断。 “程先生,长卿,诸位,我以为无论我们找什么理由,这篇报道,我们都不能不发!”欧阳发知道这是自己担当责任的时候了。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身上,“我们创办《汴京新闻》的初衷,是为了公正的报道每一件事情,如石山长在《三代之治》中描绘的那样,用报纸来使贪官污吏惧,使乱臣贼子惧,我们代表的是民意,是公理,是清流,我们站在民间来制衡政府,来影响政府,正义是我们惟一的依靠,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原因,我们不能失去这个原则,否则终有一天,《汴京新闻》就会变质,与它初创的理念最终背道而驰……” 这个道理,在坐的人都知之甚详,《三代之治》中多有阐叙,桑充国也经常鼓吹,甚至可以说,这些一起创办大宋第一份报纸的人,都是因为被这个理想所吸引,才走到了一起。众人无言的点点头,听欧阳发继续说道:“石山长曾经在一次讲演中说过,报纸都是有立场的。我们《汴京新闻》也是有立场的,但是我们有立场,并不是说我们是石山长的私人工具,我们不会是任何人的私人工具,我们的立场,是我们坚持的理念,这个理念,是报道真相。如果因为是对石山长或者与我们关系密切的人不利的新闻,我们就不报道了,那么我们就背叛了这个理念。《汴京新闻》现在面临着真正的考验,我们选择公还是私,选择坚持理想还是袒护私人,都在今天决定。我认为,如果我们有立场,我们的立场就是中立!我们办报的根基,便是不偏、不私、不党!” 说到这里,欧阳发停了一下,他看到许多的编辑都已经动摇了,甚至连桑充国的眼神中,都有了犹疑。“还有一个原因,这一个原因,让我们别无选择。这是现实的原因。王子韶为什么把这篇报道交给我们?为什么还特意强调可发不可发?很简单,我们不幸卷入了一起政治倾轧当中,而有人把我们《汴京新闻》也算计进去了。如果我们发表这篇报道,他们就此挑起了石山长、沈院长与我们的矛盾,甚至白水潭学院的同窗们,也会对我们不理解;而如果我们不发表,我敢肯定,明天,汴京的大街小巷,都会流传着我们拒绝报道对石山长不利消息的谣言,御史台某些居心不良的御史,肯定会攻击我们与石山长结党偏私,说我们是石山长的私人工具,到时候取缔《汴京新闻》的声浪必然一浪高过一浪,而那些因为相信报纸是公正的,才支持我们的人,也会怀疑我们,一旦普通的民众不能同情我们,士林的清议不支持我们,我们就失了自己真正的根基,到时候进退失据,百口莫辩。而且还会害了石山长,结党的罪名一旦坐实,石山长也承担不起。” 欧阳发的话引起了所有人的震动,便是桑充国,也没有想过这么深的阴谋。众人低声私语,讨论着欧阳发的话。桑充国也陷入极度的矛盾中,理智上,他明白欧阳发说的有理,无论出于坚定的维护《汴京新闻》的信念,还是出于让《汴京新闻》生存下去的原因,都必须刊登这篇报道。但是如果刊登,如果刊登…… “子明,我会永远站在你身边,帮助你完成这个伟大的理想。”在白水潭说过的话,再一次在桑充国的心中响起。石越可以说既是自己的老师,又是自己的挚友,这样做,是不是背叛?! 并不止桑充国一个人有这样的矛盾,有人站起来说道:“虽然欧阳先生说得有理,但是我仍然反对刊登。在最困难的时候,屈从于压力,对自己最尊敬的人落井下石,我反对。” 但是他的话没有得到响应,能够进入《汴京新闻》编撰部的,都是有理想有独立判断能力的精英学子,他们懂得如何冷静的取舍。 欧阳发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说错了,这不是背叛!石山长教给我们理念,我们尊敬他最正确的方法,是坚持他教给我们的理念,而不是效忠于他个人。石山长对我们说过: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这句话在辩论堂中刻在石墙之上,是石山长亲自叫人刻上去的,这就表明了他的态度。以石山长的胸襟,一定会理解我们这样做是因为出于对大道的坚持。如果我们不刊登,反而才是真正的背叛。我说了三点原因,但其中最重要的,是前面的两点,而不是第三点。第三点不过是帮助我们下判断罢了。一份要在政治斗争中洁身自爱,最首要的因素是永远保持中立。何况,如果我们不刊登,反而是害了石山长。这一点大家都应当明白。” 其实欧阳发的心里也不敢肯定:“石越真的会不计较吗?换上谁都无法接受最信任的挚友和亲手培养的学生的背叛吧?虽然明知道那是最理智的选择。”想到这里,他有点担心地看了桑充国一眼。 一面是对理想与自己信奉的“正义”的坚持,以及自己倾注最大心血的事业的前途;一面却是对自己最尊敬的亦师亦友的人实际上的背叛。桑充国在自己的承诺与欧阳发的提醒中,激烈地交战着,这也许是他一生中,最艰难的决定之一。 希望石越的理解与原谅吗?桑充国很清楚地的知道,朋友之间一断有了裂痕,它将永远存在,很难消失。即便石越能够理解,但在感情上,他也很难指望石越可以接受,因为换位而言,他自己便无法接受。这个时候,说自己是“落井下石”,也不算过分。但是最终还是要决定的,《汴京新闻》的前途就在自己手中,不仅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的。如果刊登,《汴京新闻》的前途就此决定,独立于任何政治势力之外,中立而公正地报道,《汴京新闻》将会开一个好头,而士林的清议,会更加尊重这份报纸,民众也会更加信任《汴京新闻》!只是这一切,是建立在让石越声名受损、雪上加霜的基础上的。而如果不刊登,即便勉强存活下来,《汴京新闻》也会彻底的沦为石越的跟班,自己所相信过的一切理念,都不过成为极可笑的讽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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