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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在萧佑丹拜访石越后两天,宋朝中书省终于正式通过了判军器监的人选,以孙固、沈括同判军器监。

  这个任命大出石越的意料,孙固是当今皇帝龙潜颖邸时的旧人,皇帝一即位,他就做到工部郎中、天章阁侍讲、知通进银台司,主管着奏章的上达下传。此人略有干材,但是和王安石政见并不相合,反倒与文彦博关系密切。但是另一方面来看,这个任命亦在情理之中,一来孙固虽是进士出身,却也参加过军事行动,兼与枢密使关系亲密,这个任命表达了枢密院方面亦有兴趣主导军器监的发展;另一方面,由于这个人选是皇帝亲自提名的,显然表达了皇帝对军器监的关切,他派自己的旧人来同知军器监,象征意义非常明显。然而这个任命明显牺牲了新党的利益,新党提出设置军器监,结果同判军器监的人选一个都轮不到自己,反而都是自己的政敌。这种打击可想而知。

  石越在中书省会议时,见到王安石丝毫不以为意,冯京微露喜色,王珪眨着死鱼眼不动声色,而新上任的检正中书吏房公事李定等人则显得非常失望——但在表态时,却没有一个人出来表示反对。

  当然,最受这道任命打击的,自然还是另一个天章阁侍讲王雱。

  “这个孙固,一腐儒而已,让他同判军器监,能成什么大事!” 王雱狠狠的把折扇摔在地上。

  张琥小心的把折扇拣起来,交到王雱手里,这种折扇汴京虽然有得卖,但是用的人并不多,只有王雱这样自许风流又特立独行的人才喜欢经常拿在手里。“元泽不必生气,孙固同判军器监,未必不会生了许多事来。”

  “怎么说?”

  张琥笑着分析道:“孙固一向自命甚高,听说他九岁读《论语》,就说《论语》说的,他能做到。他本是颖邸旧人,虽然说和沈括各有司掌,但是肯定会有磨擦。加上孙固一向讨厌宦官,最反对内侍参预朝廷的事情,而军器监岂能不和宦官打交道?”

  王雱微睨他一眼,冷冷地说道:“我也讨厌那些阉人多管外事。孙固若有胆把宦官逐出军器监,那么他上任我也可以接受。就怕他没有这个能耐!”

  张琥讨了个没趣,诺诺道:“元泽所说甚是。不过军器监颇多流弊,孙固、沈括都不是清廉的人,自古宦官都爱钱,我们只需安插几个小吏进去,若能逮到把柄,也算为国除害。”

  王雱这才点了点头。军器监是个肥得流油的地方,价格上随便报点虚数,贪污的钱就是成千上万,加上地方都作院的孝敬,当真是个大大的美差。孙固、沈括都不以清廉而闻名,自是难以洁身自爱……正想着,一个家人小心的在门外说道:“公子,有人送了一封信给您。”

  王雱随口问道:“是谁送来的?”

  “不知道,那人把信交到小的手里,就走了。信封上也没有写名字。”

  王雱顿觉奇怪,走出书房,把信接了过来,撕开火漆,扯出一张雪白的信纸来,刚看了一眼,就大叫一声:“好!好!”一把将信撕烂,狠狠的摔在地上,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张琥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连忙走过去,捡起撕成几片的碎纸,拼在一起,只见上面写着两句唐诗:“苦恨年年压针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这两句诗自然是嘲笑王雱倡议军器监,结果却为他作嫁衣裳。张琥拿着纸片,不禁怔住了。好半晌,他才抬起头来,望着王雱,悠悠问道:“元泽,你说是谁写了这字?”

  王雱这时才稍稍冷静下来,恨声道:“是谁写了这字?!”

  官场本无秘密,何况王雱倡议军器监的事情,也有许多人知道。问题是谁要这么和王雱过不去,借着唐诗来嘲笑他?

  两个人的脑海里同时闪过一个名字。

  不过王雱立即就摇了摇头,道:“不可能,这不合石越的性格。”

  张琥却不置可否,淡淡地说道:“终能查出来是谁。”

  数日之后,王雱便在自家后花园办了一期诗社,宰相家的衙内办事,自然有众多的京师名流前来捧场。众人吟风弄月,渐入高潮之际,张琥忽然变戏法似的取出了几十幅写着唐诗的书法来,众人细细观赏,才发现每幅书法笔迹各不相同,竟是摹写了大宋许多名人的笔迹。

  王雱便笑着提议,要考较一下大伙的眼光,让大家每人猜一幅书法摹的是谁的笔迹。分给状元爷叶沮洽的一幅,上面便写着一句唐诗名句:“苦恨年年压针线,为他人作嫁衣裳”。笔迹颇为稚嫩,和其他的书法各有名家风韵完全不同。

  叶沮洽端详了一会,脱口说道:“这字中的笔韵,倒有几分象石子明。”

  哪知王雱听到这句话,脸色立时就变了,还与张琥互相使了个眼色。叶祖洽何等伶俐,这细微的举动,全部落入了他的眼中。他心中一格登,便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不免暗生悔意。

  旁人却只听到叶祖洽说是象石越的字,不免相顾莞尔,许多人便凑上前来,一面笑道:“让我也来看看石九变的字……”石越字写得差,京师士林颇引为笑谈,但平时没有人敢公然嘲笑,只是当成趣闻来说,但这里的人都多半知道王雱和石越并不相契,未免就要故意取笑石越,以讨好王雱。

  叶祖洽懒得理会这些人,心中暗骂道:“衙内钻!”当时专门讨好“太子党”的人,便往往被人们讥讽为“衙内钻”。叶祖洽虽然不愿意说石越的坏话,却也不敢得罪王雱,便悄悄的让到一边去。随这些人放肆的说着石越流传在士林、坊间的糗事——其实这些事大都是被人们当成风流韵事来说的,到了这些人口里,却不免沾上几分恶意。

  有人用暧昧的口气说道:“诸位可知道石九变是怎么样练字的?”

  便有人凑趣答道:“无非是磨墨写字临帖,还能有什么办法?”

  那人摇头晃脑、故作神秘的说道:“石九变自是风流才子,和我们绝不一样,他临的字帖,乃是桑家小姐亲笔描红,非寻常可比。”

  马上便有人问道:“哪个桑家小姐,你又从何知道?”

  ……

  叶祖洽远远听见,低声骂道:“村牛。”这些事情虽然不是胡说,但是这样胡乱说好人家的女孩子,总是有失厚道。他不想听到这些话,便信步走到一边的池塘旁边去欣赏风景。刚刚站了一会,便听有人在身后说道:“状元公好兴致。”

  他回过头,见是张琥,连忙笑道:“我生性好静,那边人多,竟是不习惯。”

  张琥略带讽刺的说道:“状元公在白水潭可还习惯?那边人可不少。”

  叶祖洽心思一转,笑道:“取笑了,我在白水潭教书,是圣上的意思,做臣子的守自己的本份罢了。”他知道张琥是王雱的党羽,这句话却是在向王雱撇清。

  张琥听他这么说,摇头笑道:“状元公是丞相亲自保荐的,当初苏轼还想从中做梗,说起来大家都是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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