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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桑梓儿听到“王相公”三个字,便有点上心,因问道:“是哪个王相公?”

  楚云儿的丫头嘴快,脱口答道:“便是那个拗相公。”

  桑梓儿因为哥哥下狱,也听石越和桑俞楚说起原由,总之和王安石有扯不清的关系,听到是王安石的家眷,心里有点不舒服。勉强笑道:“姐姐认识的人真多。”

  楚云儿微微一笑,“我哪里能认识王丞相,不过刚才王丞相家的两位公子过去,我略有点眼熟,所以才知道。”

  旁边有几个进香的女子听楚云儿说起王家公子,有人便打趣道:“王家二位公子,可都是人间才俊呀。”

  “听说王家大公子在圣上面前,也是说得上话的。”

  “王家大公子便是好,又能如何,人家早就娶了庞家小姐,才子佳人……”

  “这两位姑娘都是天生丽质,哎,可惜呀……”

  桑梓儿终究是小孩子,听人家说可惜,便忍不住问道:“可惜什么?”

  一句话惹得那些女子笑成一团,有人便答道:“自然是可惜不能嫁进王家呀。”顿时把桑梓儿羞得满脸通红,心里又有几分气怒,忍不住冷笑道:“你们这些人没见过什么世面,王家又算得了什么?我便是嫁人,也断不会嫁进什么王丞相家。”

  有人见她天真可爱,不通世故,更觉得有意思了,便有人取笑道:“王丞相家的公子还不行,看来姑娘是想入宫侍侯皇上吧?”

  楚云儿见桑梓儿实在很可爱,这里小脸臊得通红,心里便想保护她,于是对那些人冷笑道:“你们自己削尖了脑袋想嫁进丞相府,却来取笑这位小妹妹。真是好没由来,须知这世上的人物,未必便只有王家的两位公子。”

  “这位姑娘别说大话,若王家公子你都看不上,还有哪位能比得上呢?家世人品相貌事业,王家公子哪一样不是上上之选?”这是典型的三八。

  楚云儿冷笑一声,也懒得回答。她那丫环却无所顾忌,叉着腰嘲笑道:“真是井底之蛙,白水潭山长,皇上亲赐同进士及第的石大人如何?比不上吗?便是白水潭学院的桑公子,也未必比不上王家公子。”

  桑梓儿听到一怔,见这丫环如此看重石越和桑充国,忍不住对楚云儿主仆更平添了几分好感。

  可这丫环说话太冲,一句“井底之蛙”,未免得人给得罪了。有人便冷笑道:“小姑娘,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石大人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谅你也高攀不上。桑公子虽然不错,此刻却在开封府的大牢中,你此刻若来个美人救英雄,劫狱私奔,倒也是说书人的一段佳话,只是要说桑公子和王家公子比,未免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便是石大人,只怕也脱不了几分干系。”

  白水潭的事情,在开封府自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三姑八婆,也自有她的一番见识。此时说了出来,竟似个政治评论家,把其中利益关系看得一清二楚。

  桑梓儿听她们说到自己哥哥,她关心则乱,急道:“桑公子肯定会出狱的。”

  “这位姑娘,看你急成这样子。其实桑公子能不能出狱,还不在王丞相一句话吗?”

  “你胡说八道,石大哥说他有办法的!”桑梓儿一急,忍不住连“石大哥”都说了出来。

  楚云儿心里一惊,连忙过去拉了桑梓儿的手往殿里走去,一边安慰:“妹妹,别听她们胡说八道,这些三姑八婆知道个什么……”

  虽然桑梓儿对石越抱有极大的信心,而石越亦确有乐观的理由,但是事情却并非总能尽如人意。

  韩维接到皇帝的手诏之后,和曾布面面相觑,几次过堂,孙觉、桑充国谈笑自若,程颐辞色俱厉,现在唯一能定案的,只有段子介阻差办公。邓绾却大言不惭:“二公何必担心,若让邓某用刑,还怕桑充国不招,数日之间,便能有结果。”

  韩维冷笑道:“屈打成招,那是冤狱,不是定案。”

  曾布也说道:“桑充国一介书生,若抵讯不过,死于堂上,我们三人都脱不了干系,当务之急,是搜捕那十三名学生。”

  邓绾只不住冷笑:“桑充国什么也不招,天下之大,怎么去搜捕那些人?”

  争论不休之下,结果三人干脆各自拜表。

  韩维上的结论是:“孙觉、程颐为《白水潭学刊》编审,其纵容之情属实。然臣以为书生议政,并非有罪,宰相当宽弘以待,以免阻塞言路。桑充国实不预此事,此邓绾无事生非,当无罪释放。段子介阻差办公,杖责二十。臣另有表弹劾邓绾……”

  曾布则拜表:“孙觉、程颐纵容之情自是属实,难逃其罪。桑充国实不预此事。段子介阻差办公,当杖责释放。”

  邓绾又自有不同:“查白水潭之案,桑充国实为主谋。其素代石越主持校务,凡诸事未经其手,焉得施行?然臣沮于韩维、曾布,多有掣肘,遂不得定其罪实。孙觉、程颐二人,或有官命在身,或当世之所谓大儒者,却肆意纵容门生,诋议朝政,攻击大臣,下狱之日,又阴使门生故吏喧哗于市井当中,其心实不可测。若不严惩,难戒来者。段子介一举子,腰怀白刃,公然胁迫朝廷命官,目中无全王法,名为圣学弟子,实无异于亡命之徒,臣以为当革去功名,永不叙用。又十三主犯逃逸不知所踪,当行文各路通缉。石越管教失当,白水潭所致,竟皆为亡命无法之辈,平日已于酒楼拳脚相向,一朝有事,或逃逸王法,或持刃抗命,臣实忧之。请议整顿白水潭学院,勿使鱼龙混杂,后患无穷。臣另有表弹劾石越无礼法治邪说等十事,弹劾韩维与石越为朋党沮丧断案等七事。”

  三人表章同时奏上,立时引来轩然大波。

  赵顼本来想从轻处置这件案子,快快结束。不料三个法官意见各有不同,而且至于互相攻讦,真是让他无比气愤。而段子介竟然以白刃拒捕,更让他觉得不可理喻。而三个宰执大臣的意见,却完全相反。

  王安石认为公开诋毁朝政,有损朝廷变法之威信,这件事自当严惩。而从段子介等诸事看,白水潭的确鱼龙混杂,的确需要整顿。对于桑充国,他反而没什么意见,毕竟桑充国还不值得他重视,只要给天下人做了一个样子,告诉他们朝廷推行新法的决心容不得别人说三道四,顺便能在白水潭施加自己的影响力,这件事就算是可以了。

  冯京没有办法和王安石正面交锋,就干脆击攻邓绾其心不正,判案必然不公。当韩维所说为是。而白水潭学院纵有轻狂之士,亦与石越无关,对白水潭学院也无大损,因为没有人可以保证几千人里没有一两个轻狂之人的。

  王珪谁也不想得罪,干脆来个称病,躲得远远的。

  韩维和石越,因为受到邓绾的弹劾,不得不暂时避让,等待皇帝做最后的裁决,因为邓绾是谏官,他是有特权的。其实韩维是避之惟恐不及,恨不得受邓绾弹劾,不用去管这宗差使。只是心里恨邓绾恨得牙庠庠的,连续上表弹劾邓绾,一直翻老账,骂邓绾人品不堪,是王安石的奴才。

  而石越却断非坐以待毙之人。皇帝的心意一日三变,一方面自然觉得王安国等人说得对,读书人议论时政,并非坏事,甚至是好事;一方面又觉得王安石说得有理,让这些胡说八道,对变法所需要的威信,是个极大的打击,自己犹须保护这些坚持变法的臣子,在这件事上,断难退步。对于白水潭学院,一面他又偏向石越,以为石越所学,实在谈不上什么邪说,白水潭学院自有可取之处;另一方面,他又不能石越的百家争鸣政策,更不能接段子介拿着弯刀拒捕这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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