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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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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书的内容,一方面迎合了当时士大夫以天下为已任,与皇帝共治天下,强调个人的道德气节修养,强调华夷之辨这样的学术主流思想;但是另一方面,却也提出了许多的新概念,并且格外地重视民众的地位与作用。虽然这是孟子早就提到过的,而当时自王安石以下——特别是以王安石为代表的“经术派”,对孟子都非常的崇敬,王安石更是以孟子自喻,但是毕竟石越的提法更加的清晰,因此也格外的显眼。而在某些事情,例如三年之丧,石越更是提出“贵在心哀,而不在于形式”这样的思想,只怕更是要引起大的讨论。 凭着谨慎的个性,石越在他不能准确判断形势之前,并不敢轻易抛出这部书来。他需要这部书给自己带来巨大的声誉,而不是巨大的争议。新的思想只能慢慢地提出来,首先必须要让士大夫中的杰出之辈能够接受,这是石越的一个宗旨。 在十二月初,石越请了十几个老先生来专门审查这部书中是否有犯忌触讳之处,然后自己和唐棣等人反复讨论,希望可以把握一下当时代的人对一些事情能够接受的感情底线,最后终于还是做了一次修改,将如三年之丧之类的内容中关于批判的部分删掉。 唐棣等人对石越如此持重几乎是不能理解,他们生活在一个比较宽松的环境下,宋仁宗以来对士大夫格外的优容,而王安石变法引发的政治斗争刚刚开始,并没有波及到他们这些尚未入仕的儒生身上来,所以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需要这么小心。李敦敏夸张地说:“此书一出,从此天下学《论语》者案上必置一本《论语正义》,而天下凡识字者必读《论语》,故天下凡识字者必读《论语正义》。”他们看到的,只是他们将享有的巨大声望,虽然这部书是石越的作品,但是他们也很自豪自己能为这本书的出版付出了艰辛的努力。 只有唐甘南和桑俞楚暗暗叹服石越的老成稳重,二人对石越也因此更加信任。凭借着他们二人半生的阅历,他们绝对相信这个石越能够把他们唐、桑两家带到一个从所未有的高度。商人的本质是投资与回报,初步排除他们有可能陷入谋反的阴谋中这一可能之后,他们已经决定做一次政治投资,从此让他们两家摆脱贾人的名声,从他们的下一代开始,桑唐两家将成为名宦之族、书香世家。唐甘南给唐棣父亲的信中说道:“我们唐家现在有一个百年难遇的机遇,借助这个人,不仅仅毅夫侄儿可轻易当大官,便是我们二人,得个朝廷的封赐,也是很容易的事情。这笔生意,断无不做之理……” 基于这种判断,桑、唐两家对石越的支持不遗余力。当时的工商业相当繁荣,身家亿万贯的商人也并不罕见,桑、唐两家在商人之中只能算是中等,但是其财力也已相当可观。 熙宁二年十二月中旬,全套的棉纺技术设备基本上已经试制成功,同时,石越开始对《论语正义》定稿。每议定一卷,雕版工人立即开工雕刻,桑俞楚和唐甘南为了让这套书有最好的印刷效果,完全不计工本,除了原有雕版印刷坊内的工人外,还特意请来了汴京最好的数十名工人,刻板、纸张都是上上之选。但尽管如此,要刻出二十余万字的书版来,也非易事。一个字不小心刻错,整版就要重来,书版堆满了印书坊的十多个房子,上百个工人夜以继日地工作,到十二月结束的时候,一部《论语正义》不过刻完了四分之一! 石越对于这种进度十分的困惑。 他向工人们询问:“我听说有一个叫毕升的人发明了活字印刷术,无论成本还是排版的速度都要比雕版要来得好,为什么你们还用雕版呢?” 工人们却茫然不知毕升为何人,只告诉他,现在的确有人用泥活字印刷术,但是主要是在杭州一带,并不普遍,汴京较少采用。因为活字印刷质量不如雕版,泥活字又不能使用太多次,于效率上的改善也并不显著,成本降低也很少。 石越默默听着。 他当然知道此时肯定有活字印刷术存在于世,要知道记载这件事的沈括正当壮年,如果他没有看到,也不至于乱写,何况这也不是乱写可以写出来的。他寻思着:“活字印刷术肯定比雕版印刷术要强,至少适用于大规模的生产。但是谷登堡印刷机和铸字机却不是一下子可以造出来的,况且用于金属活字的油脂性油墨也是个难题。如果用王祯发明的木活字印刷术,采用转轮排字架,再加以更现代的生产流程进行管理,效率一定可以提高很多倍,以后再慢慢向铅锡合金活字发展也不迟。” 因为这些日子唐甘南主要把精神放在那些棉纺机械之上,石越便去找桑俞楚商议,让他收购一家活字印刷坊,改进印刷术。桑俞楚立时便答应了,他虽然知道活字印书坊利润并不高——它在硬件成本上低于雕版印刷,但是在软件成本上,因为雕版工人不需要识字,而活字工人却需要识字,活字印刷的成本就要高得多。但这件事已经不能纯粹从生意的角度来看,因为是石越看中的事情,也许利润超出想象也说不定的。 桑俞楚是做事有效率的人,在除夕之前,他用五百贯钱买下了一家活字印刷坊,改了个招牌叫“桑氏印书坊”。 虽然石越很希望能够在春节里和印刷工人们探讨一下木活字印刷技术以及新式的生产流程细节的可行性,但是他毕竟无法阻止人们希望过一个轻松愉快的新年这样朴实的愿望,而他自己,也很希望领略一下十一世纪宋代春节的气氛。可是石越同时也无法掩饰自己心中的紧迫感,相对于他想要做的事情来说,他的生命实在是太短暂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虽然石越来到了这个时代,但是他依然和这个时代不太相融,因为这个世界普遍的作风是相当的优雅,而他则显得急促了一些,这是无可奈何的矛盾…… 除夕的那一天,石越惊讶地发现鞭炮在当时的工艺水平并不逊于自己的时代。他倚门望着那“噼里叭啦”作响的鞭炮,突然有点讽刺地想道:“这个东西也许是这个时代里我最熟悉的事物了……一零六九年算是结束了,短短三个月不到的时间里,我似乎已经慢慢融入了这个社会,看来我的适应能力还真是惊人呀。如果换了意志脆弱的人,只怕早就死掉了吧?”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嘴角就不自觉的露出了自嘲式的冷笑。 他并不知道此时有一个人在远远地望着他,看着他那寂寥的神态,那倔犟的冷笑,那掩抑不住光芒却又似乎无比倦怠的眼神……桑梓儿知道以她的身份是不可以和男性走得太近的,虽然自己家里并没有那种清规,但是有一种约束是无形的。眼底里的这个人自己称为“石大哥”,但即便是和桑充国这个亲生的哥哥在一起,也应当恪守着一定的礼仪规范。 这个石越哥哥为什么显得那么寂寥,显得那么倦怠?神态却有几分不屈的感觉,似乎他在和一种她所不能理解的事物战斗一样,不知道有几分胜算,却倔犟得战斗不止。桑梓儿知道自己始终不过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孩子,那些东西是她理解不了的,但是这并不妨碍着她体恤这个石越哥哥。 在大厅里面,桑家的男人们和唐棣、柴氏兄弟、李敦敏一起忙碌着,那些祭祠祖先的供品自然是不能让外人碰的,不是姓桑的人很有分寸地把这件事交给别人去做。大宅里忙碌的人们浑身透着喜悦的心情,感染了整座桑宅。似乎觉察到自己的心情与眼前的气氛不太相符,石越回过神来,也开始去帮忙。要把整座宅院清洁一新,还真不是几个佣人就可以做到的,但是老爷公子们其实也并不真的动手,他们只是发号施令——石越却并没有很自觉地意识到这种特权,他竟然笨手笨脚的去帮助佣人做事,结果惹出一堆笑话。一方面唐棣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居然不介意做体力活儿和脏活儿的读书人,一方面那些佣人也根本没办法理解,以至于似乎是被他的行为给惊呆了。而石越又显然不像是个做惯了家务活儿的人,仆人一个人背着一张大的八仙桌毫不困难,而石越却是有生以来头一次做这种事情,结果是背着一张桌子在原地团团乱转,分不清东南西北,引得唐棣等人笑得打跌。 桑梓儿也忍不住扑嗤一笑,那点点不开心的情绪随着这一笑飞到了九霄云外。 也许是因为石越的这种行为让大家觉得很开心,唐棣首先便忍不住捋起袖子加入进来,接着桑充国、李敦敏、柴氏兄弟也跟着下水,不过这几位却始终有点拘谨,顶多只帮着搬搬花瓶之类的小玩意,实在比不上唐棣和石越,什么重活都抢着做。 熙宁二年的除夕最终在桑府诸人的劳动中度过,石越尽情地享受着劳动的快乐,完全忘记了自己来自一个千年之后的世界,也完全忘记了自己想要向这个世界的命运挑战,改变历史的进程。这一天他的目标就是把桑府打扫得干干净净,为了过一个快快乐乐的新年做好准备。 ①战棚,《东京梦华录》记载,汴京新城(即外城),每百步设马面战棚,其作用是用于城防,可以防止敌人攻到城下。 ②参加省试的名额。 ③宋代解试一般在七八九三个月举行,故称秋试。省试一般在元月至三月举行,称春闱。殿试一般在三月举行。 ④即周敦颐、邵雍。二人都是宋代名儒,道学家,精通太极、易经之说。 ⑤唐代工商可入仕,至宋代,宋太宗淳化三年诏书:“工商杂类”不得应举,另一方面又说:“如工商杂类人内有奇才异行、卓然不群者,亦许解送。”于是此禁实际上废除。终宋一朝,并不歧视工商参加科考。 ⑥这是石越故意使用的西方名词,目的是为了减少“名家”这个名词带来的不利影响,当时主流意识形态并不认可名家,甚至鄙薄名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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