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夜宫声(120)_府天

一二〇

　　李隆昌见何雄趋前行礼，连忙双手将人搀扶了起来，少不得又寒暄了几句。等到仆人奉茶之后，他忖度对方来意，遂屏退了侍从，笑容可掬地问道：“不知何大人今日前来有何指教？”

　　“王爷面前，哪敢有指教二字？”何雄也是笑容满面，当下欠欠身道，“不瞒王爷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下官此来，实在是有长公主钧旨在身，有几句话要对王爷说。”

　　长公主钧旨？李隆昌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一颗心也吊了起来。他实在想不出来，崔夙究竟有什么样的事情，需要让何雄这样一个人来对自己交底。

　　走出鲁王府上了马车，何雄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刚刚对李隆昌一交底，对方的额头上立刻爆出了一根根青筋，脑门甚至油光光的，连手都握成了拳头。他很是怀疑，那个时候若是李隆昌有备，是否会直接拉出一队刀斧手来把他砍了！

　　好在如今是太平盛世，亲王不能蓄兵，李隆昌显然也没有那个胆子。所以，他何雄才能在一个亲王面前用近乎咄咄逼人的语气问出那些问题，才能够将崔夙的警告一一转达。不过照这个情况来看，那件事情确实和李隆昌无关。

　　可是，手握兵部勘合的那具尸体若不是李隆昌所为，还会有谁？

　　他轻轻揉了两下太阳穴，一下子觉得分外头痛。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京兆尹这个位子原本是细务居多，不用过多地掺和国事。可是，谁叫他麾下竟然有一个自作聪明的属下？要不是那家伙把勘合送到了他的面前，他完完全全就是个事外人，哪里会有这么多麻烦？

　　算了算了！如今事情虽然多些，好歹他在长公主面前得脸，也算是因祸得福！

　　当下他便沉声对车夫吩咐道：“去皇宫！”

　　进了宣政殿，他却得知崔夙如今正在慈寿宫太皇太后那里，心中不免有些担忧。好在只等了一刻钟工夫崔夙便回来了，他这才稍稍心安了些。

　　见何雄满脸谨慎，崔夙遂含笑点了点头，然后便问起了今天他去见李隆昌的事。听何雄事无巨细地一一分说了，她一边应着，心里一边琢磨着此事的文章。她原本就不信李隆昌有这样的本事，如今看来更是如此。要在兵部安插人，曾经当过皇帝的李隆昌确实有可能做到。但是，从她知道的当年情形来看，但凡李隆昌对国事有一星半点儿的用心，也不会弄到废帝的结局。当然，太皇太后不肯放权也是一个很大的因素。

　　“京兆府下辖京城，原本就是天下最要紧的地方。也只有何卿这样的能员，方才能够为太皇太后和皇上分忧。”崔夙见何雄连连谦逊，脸上便带出了淡淡的笑意，“这样一件千头万绪的事情，何卿能够追查到这样的地步，对外又不露口风，已经是很难得了。我会择日另行嘉奖，只是在此案未完之前，还需要何卿坐镇京兆府。”

　　“多谢长公主，下官一定竭尽全力！”

　　何雄对于升官虽热衷，但也知道如今一头扎进朝堂并不是什么好事，自然欣喜崔夙的承诺。而等到他一去，崔夙便立刻召来了素缳，问起豫如那件事的调查结果。

　　果不其然，在稍稍犹豫了片刻之后，素缳便坦然答道：“任贵仪先前的昏厥是一种迷香所致，这是徐大人已经确定的，据说此物用多了可以致人死亡。而除此之外，那个小太监的身份也非常可疑。奴婢曾经通过丽景宫中的内线试探了一下陈淑妃的反应，结果她暴跳如雷，就差没有痛骂那个小太监碍事了。而从魏国公府上打探到的情形来看，魏国夫人和此事有涉大约不假，只是那个小太监应该和魏国夫人没有关系。”

　　这里居然又多出一个四边没有着落的小太监！

　　崔夙心中苦笑连连，却只能强打精神问道：“你既然认为是陈淑妃干的，那么，可有确凿证据？就是魏国夫人那里，如果有真凭实据，我也可以对右相直接说，免得真出了什么大事让太皇太后震怒。”

　　“迷香我倒是弄到了。可硬要说陈淑妃谋害任贵仪，只怕陈相不会认可。”素缳谨慎地说出了自己的意见，“我倒是觉得，陈淑妃最近似乎又有些癫狂，似乎有准备再次动手的意思。哦，有一件事我忘了说，丽景宫里有一个侍卫是当初陈家送进来的，轻功很是了得，大约陈淑妃便是借他下的手。”

　　想起自己当年做的好事，崔夙只得叹了一口气。当初的她哪里会想到短短两年时间会发生这么多事，一心只想着自保，所以才会任由各宫用上了自己家里送进来的侍卫。如今其他人全都聚居到了寿康宫等地方养老，唯有这陈淑妃身份特殊。早知如此，她还不如奏请太皇太后将这个大麻烦送回陈府的好！

　　素缳却将崔夙的叹气理解错了意思，当下便问道：“公主可是要捉贼捉赃？”

　　捉贼捉赃？倘若真的抓到了，陈诚安这个宰相就不用当了！崔夙又是一阵头痛，最后还是决定把此事对陈诚安说清楚。陈淑妃这样一个不安定因素若是仍然留在宫里，那么只怕以后还会出事！

　　“你去一趟陈府，把事情对陈相说清楚！”她陡地加重了语气，神情也冷了下来，“倘若他对此不置可否或是干脆袖手不理，那么，今后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也会秉公处理，就是太皇太后也不见得会回护。这些话你都对他说清楚！”

　　当陈诚安从素缳口中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差点儿没背过气去，甚至没有看见素缳脸上嘲讽的笑容。自己的女儿不成器，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领教了。可是，这回掺和进去的还有自己的妻子！他实在无法想象此事一旦在朝堂上被揭破的下场。难道她们全都疯了么？

　　“素缳，你回去告诉长公主，此事我一定会给她一个交待！”

　　等到素缳一走，他便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甚至有些狰狞：“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我陈诚安居然有这样愚蠢的嫡妻和嫡女，老天你待我还真是‘不薄’啊！”

　　当夜，魏国夫人王氏暴病。次日，右相陈诚安以妻子思念女儿为由，奏请让陈淑妃回家省亲。镇国平安长公主崔夙请太皇太后旨，准陈淑妃回家省亲。三日后，魏国夫人病势稍解，而陈淑妃归家后，选桐甲巷水月庵带发出家清修。

　　外头的小民百姓只知对太皇太后和镇国长公主的仁德赞口不绝，而宫内的那群先帝嫔妃中间却仿佛刮起了一股寒风。谁都知道，陈淑妃和她们这些寻常嫔妃是不同的，尽管太皇太后面上严厉，可那毕竟是陈家的千金。这一点，从她们不得不移居寿康宫等冷冷清清的偏宫，而陈淑妃却依旧能够留在丽景宫就能看得出来。

　　然而，这样一位可以称得上是金枝玉叶的淑妃娘娘，如今却沦落到出家为尼！那一天移宫的时候陈淑妃撕心裂肺的哭喊很多人都听到了，甚至有几个嫔妃在夜里做了噩梦。那一日，丽景宫一共有十几个人被赐死，一个意图顽抗的侍卫更是当场被杀。虽然没有宣布他们的罪状，但是，这样的不教而诛反而更令人胆寒。

　　宫里已经完完全全变天了！

　　虽说不是第一次知道这点，但是这一次所有人都真真切切地领会到了。太皇太后百年的日子只怕不会太远了，而一旦这位老人撒手归西，宫内宫外就全都是崔夙的天下！没有人把目光投向那位居于玉宸宫的任贵仪，尽管那才是名正言顺的皇帝生母。

　　转眼间又临近崔夙的生日。虽说这不过是她人生的第十七个年头，但对于她来说，这十七年的经历大概比不少人的几十年更加曲折精彩。看着那堆满了大半个屋子的各色礼物，她没来由地叹了一口气。

　　这些都是宫中嫔妃所赠，而她在槐树巷的宅子，大概会收到更多的官员礼物。她随手打开一个装饰精美的锦匣，见里面赫然是一匣滚圆的珍珠，脸上不禁有些异样。她当年曾经和养父母去过海边，知道这些看似华贵的珍珠从何而来。一两珍珠，也不知要多少人命来换，而眼前这个匣子里的，又何止一两？

　　“这是谁送来的？”

　　旁边的小太监见崔夙发问，上前瞅了一眼就连忙弯腰奏道：“回禀长公主，这是王美人送来的。她说这珍珠是当初家里带来的，大小正适合串珠链，这次不过是借花献佛。她还送了两幅手卷过来，说是亲笔所绘。”

　　王美人？

　　崔夙只有一点模模糊糊的印象，随即想到昔日一起赏雪的情景，思绪冷不丁飘到了那时被贬的徐婕妤身上。如今徐肃元已经是户部尚书，干得有声有色，足可见这些国公当中还是有人才的。她既然已经把陈淑妃“放”出了宫，再做一个顺水人情也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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