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夜宫声(109)_府天

一〇九

　　禁宫每天都要闭门下锁，连夜召见朝廷重臣的情形不是没有，但是极少，对象也大多是要员。而今这十二人的品级尚低，却一下子被赐予这样的殊荣，其意义自然是不言而喻的。一些经历过三朝的元老全都想起了当年旧事，背地里议论一阵之后，纷纷约束了自家子侄不到外头去胡说八道。但是，皇亲国戚中却渐渐起了波澜。

　　徐肃元如今已经不是国公。上任几个月，他户部尚书这个位子已经渐渐坐稳了，便开始有了些高官的矜持，不再像那些闲散贵族一样每日只是四处闲逛过日子。但是，多年积攒下来的人脉却不可能一下子全都弃之不管，因此平日上门拜访的亲戚朋友依旧是络绎不绝。

　　这一日正好是他母亲的八十大寿，他照例告假在家一力打理。宫中也送来了丰厚的赏赐，这自然让他更觉有面子。朝官即使不能亲来，也大多派人送礼上门，贺寿的人更是络绎不绝，把原本宽敞的徐府挤得水泄不通。国公的爵位虽然已经没了，但宅邸却还是按照当年的规制。太后有言特赐，其他人当然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看着那亭台楼阁阵阵惊叹。

　　闹哄哄一场寿筵过后，一干朝官各有事情纷纷散去，几个往日和徐肃元交好的皇亲国戚却留了下来。几杯酒过后，就有人说起了那十二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待诏。

　　别人不知道内情，徐肃元却是得过嘱咐的，立刻把脸一沉：“你们知道什么，此事是有旧例的。你们全都是不管事的人，何必听人撺掇在这件事上夹缠不清？”

　　听了此话噤若寒蝉的人不少，但是不服气的依旧有之：“可是，让人随便出入宫闱，这成何体统？”

　　“那是去草诏，你以为是去干什么！”

　　徐肃元一句话吼出来才觉得有些失言，但想到这正是外头人猜测的事情，崔夙也并没有说一定要保密，脸色方才渐渐好看了一点。环视众人一眼，他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嘱咐道：“各位都是世袭爵位的人，子弟当中有成器的也有不成器的。长公主已经禀明了太后，不日就要遴选人才了。虽说世人皆重进士，但这次朝廷空缺的也不是闲职。各位若是真的想光耀门庭，就自个儿回去好好准备吧。”

　　有了这样的口信，大多数人便坐不住了，纷纷起身告辞。到了最后，唯有徐肃元的妻兄奉国公张建留了下来。见没了外人，他便上前低声提醒道：“姐夫，你如今不是国公，这圈子里的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鲁王的人这些天找了不少家国公说话，原因只有一个，听说是要求加封死去的永乐公主为永乐长公主。我寻思你不知道……”

　　话还没说完，徐肃元便霍地站了起来，咬牙切齿地问道：“此话当真？”

　　“那当然，人家都找上了我。话说得很婉转，什么永乐公主孝行感动天地，王爷只是为了替女儿争一个名分。”张建看到徐肃元脸色越来越难看，愈发觉得自己没有轻易答应是明智的选择。他瞥了一眼四周，声音忽然又放轻了几分：“听说鲁王的人这些天活跃得很，连宫里似乎也伸过手了。”

　　如果徐肃元如今还是国公，那他当然不会在乎这些事，横竖与己无关。但是，他眼下是朝廷要员，无论太皇太后还是崔夙都对他更是信任有加，无论是为了自己的地位还是将来，他都不可能轻易下船。联想到宫内发生的几件古怪事，再想到京兆府卖力追查的陈府无名男尸一案，他隐约感到，鲁王李隆昌仿佛是其中重要的一环，一时间不敢小觑了此事。

　　“这件事你做得不错！”

　　他点了点头，随后一字一句地嘱咐道：“你家那几个小的自己好好选选，不拘嫡庶，只要是好的就把名字报给我。长公主说过，从民间选人才固然是一条路，但同样不会如以前那样冷落了亲贵。虽说不至于人人像我一样，但好歹总比以前好，你明白么？”

　　“明白明白！总而言之，我家那几个小子就要靠姐夫提携了！”张建一下子眉开眼笑，又待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去。而在他走了之后，徐肃元立刻匆匆回到书房，很快写好了一份奏折，封好之后一刻不敢耽搁地派人送进宫。

　　当这份奏折出现在崔夙案头的时候，她正好刚刚见完京兆尹何雄，脸上的阴云尚未散去。据三个知情人士一一辨认，确认无名男尸确实是鲁王府失踪的侍卫，而鲁王府却对外宣称那个侍卫回去探亲了。而外地传来的信息却证实根本没有这样的事，那侍卫的家人根本没有见到过他的踪影。如此一来，鲁王李隆昌的嫌疑就更加大了。

　　可是，李隆昌真的就是这一切怪事的主使？

　　“他既然寻思着要靠册封永乐寻一个颜面，就依着他吧！”

　　听说李隆昌四处在打这个主意，太皇太后却并没有着恼，而是微微叹了一口气：“说起来永乐和你差不多年纪，如果还在也能给你做个伴。你大舅舅那么多孩子，我看得上的就只有一个永乐。如今只后悔当初没有把她留在京城，硬生生送了她的性命，着实可惜了。也罢，横竖哀家都落下了一个心狠的名声，这一次不妨成全你。”

　　见崔夙面露不解，太皇太后便摇头笑道：“既然你大舅舅找了那么多人，必定是要上书的。到时候你不妨准了，然后哀家驳回，你再上书几次，哀家不得不勉强应了。这样一来，你大舅舅必定没有其他话好说，就是群臣，也会赞你知礼。”

　　这事情还能这样办？

　　崔夙简直是听得目瞪口呆，好一阵子方才回过了神。先是想到太皇太后为此不惜毁誉，转而又想到了她反反复复的病情，心中不禁沉重了下来，却不好反对。她究竟没有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拿出来和太皇太后说，只挑了几份不咸不淡的奏折念了，见其沉沉睡去，才收拾了东西悄悄退出来。

　　刚刚出了暖阁，她便瞥见凌铁方，不由得一阵奇怪。才想叫住他问个分明，他就主动上前来：“长公主，太皇太后如今醒着么？”

　　“太皇太后已经睡了。”崔夙见其面色焦躁，当下便追问道，“什么事这么紧急？”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凌铁方颇有些忸怩，一点没有厮杀起来的英勇，直到崔夙拿眼睛瞪他，才嗫嚅道，“是我爹派人来转告，说是发现了一件很重大的事，要我转告太皇太后，能否召见他一面。我也知道这不合情理，可是我爹一向不会打诳语，所以我就想试试。”

　　听凌铁方提起他爹，崔夙立刻想到，当日太皇太后出宫遇刺，却仍然半途去看凌亚。刘成曾经说过凌亚当初为了救先先帝而断了一条腿。而太皇太后在听到这个名字时反应那么大，这无不证明中间似乎别有曲折。只是联想到徐莹的警告和傅海的诊断，她略一犹豫就摇了摇头：“不是我不答应你，而是太皇太后如今虚弱得很，恐怕不适合外出。”

　　见凌铁方似乎很失望，她沉吟了一会儿便又提出一个建议：“如果你爹真有要事，不如我和你一起去见他。”

　　凌铁方没料到这番话会带来这样的结果，一时间目瞪口呆，好半晌反应过来之后便连连摇头：“长公主，不是我不带你去，而是我爹性子古怪，不喜欢见到很多外人……”

　　“就我和刘宇轩跟你去，没有其他外人。”

　　“这……”

　　见崔夙一副铁了心的模样，凌铁方顿时没了主张，犹豫来犹豫去，最终还是勉强答应。而崔夙早就想见一见这位神秘人物，连忙派人去叫刘宇轩。

　　“去见凌伯伯？”刘宇轩的眉头不禁皱成了大疙瘩，看了凌铁方一眼，他方才低声提醒崔夙道，“我的功夫大多是凌伯伯教的。他脾气相当怪，若是可以，你还是别去的好。就算真要去，不如还是我走一趟吧？”

　　刘宇轩的话反而更加激起了崔夙的好奇，自然，这个提议她丝毫没有考虑。命人去嘱咐了徐莹和田菁，她便换了身男装和凌铁方、刘宇轩一起出了宫城。无论是谁乍一眼看去，都只会认为她是个普通侍卫，绝对不会认出他的身份。

　　京城外的田庄大多是达官显贵置办下的，动辄数百顷。崔夙跟在凌铁方后面纵马疾驰，一路上经过了好几处田庄，直到远远看见一座山，才发觉凌铁方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此时，后面的刘宇轩策马追上，点点头笑道：“凌伯伯就住在这里，绕过山就是了。”

　　绕过那座山，三人的马速更加放慢了下来。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崔夙望见山脚下有一座木屋，四周用篱笆围得严严实实，似乎只是普通农家。很快，他们便在篱笆外下了马，凌铁方匆匆拴好马之后三两步开门冲了进去，高声叫道：“爹，我带客人来了！”

　　话音刚落，木屋的门就一下子打开了。一个两鬓苍苍、约摸五六十岁的男子拄着单拐走了出来，只看了凌铁方一眼就把目光投向门外的刘宇轩和崔夙，眉头立刻紧紧皱了起来。

　　“我不是和你说过除了她我谁都不见么？你还带刘家小子和外人来干什么？”

　　刘宇轩见势不妙，连忙开口唤道：“凌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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