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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不用了,我自己进去!”崔夙欣然下车,目光和旁边一些探头探脑的人交接片刻,便不动声色地进了门。她当然知道自己此行会引起多少议论。但是,无论是为了过去还是将来,她都必须走这一遭。

  才走了不多远,她便看到李明泽正匆匆迎上来,激动惊喜的表情赫然挂在脸上。看到这个情景,她几乎是重重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心方才镇定了下来,然后沉声唤道:“楚王。”

  这一声楚王几乎是一桶冰水,将李明泽从头浇到底。然而,他很快调整了表情,照旧笑吟吟地道:“夙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客气了?我已经在花园中摆开席,专等你来。对月把酒言欢,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见李明泽对自己的冷淡视而不见,崔夙心中暗叹,却不好再故作姿态,只得点点头随他进去。就快进王府花园时,李明泽突然转过身,意味深长地扫视了那四个形影不离的护卫一眼:“夙儿,可否让你这四个护卫留在外面?就算是兄妹,我亦没有暗害你的必要吧?”

  崔夙愣了一愣,回头见四人面有不愿,又想到了刘宇轩的嘱咐。然而,在李明泽炯炯的目光下,她最终还是心软了。最后一次,就依了他也罢。

  “你们留在这里,有事我自会出声吩咐。”

  “可是,公主……”

  “刘大人怪罪下来,我自然会为你们分说。”崔夙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们的话,便在李明泽的相让之下当先跨入了园子。

  一看到园子中那个葡萄架,崔夙就陡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在那熟悉的景致和摆设面前,已经尘封多年的记忆仿佛突然找到了决口,一下子全都涌了出来。她几乎下意识地抓住了李明泽的胳膊,然后大口大口地吸气。

  就是在这样一个园子中,她第一次遇到了李明泽。那时候,他凶巴巴地质问她是哪里冒出来的小宫女,然后又带着她在整个皇宫里转了一圈。她怎能忘记,就在那一个葡萄架下,她曾经多少次偷偷帮他带过御膳房的点心,又多少次帮他临时抱佛脚似的背书,帮助他誊写那些要交的窗课本子。

  而这些,如今都只有在记忆中才找得到,已经成了年代久远的回忆,再也回不来了。她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嬉笑玩闹的崔夙,他也不再是那个一心只想游遍大江南北的皇子。

  “我当初搬进这里的时候便发现这个园子和昔日那个园子很像,费了老大的功夫,亲自动手,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李明泽轻轻用右手覆住了崔夙的手背,一字一句地说,“还记得么,那个时候你摘光了一丛牡丹,编成了一个花篮。之后太后满宫里查找元凶,你为了不让那些宫女太监受罚,自己站出来承认,结果被禁足了三天。”

  “我自然记得……”这五个字出口,崔夙就感到一双有力的手箍住了自己的肩膀,她几乎动弹不得。然而,仅剩的一丝清明还是让她在即将陷入的时刻醒悟了过来,“七哥,如今已经不是从前了,我们都回不去了!”

  “夙儿!”

  崔夙竭尽全力地推开了李明泽的手,逃开几步远之后方才用手整理了一下头发。回头见李明泽脸色发白,她不由感到一丝内疚,但还是硬起心肠道:“七哥,如今你是楚王,我是镇国公主,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不可能有结果的。朝臣不允许,太后也同样不会允许。你就当我们只是兄妹,不好么?”

  “兄妹……”李明泽苦涩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他怎么会不知道崔夙所说的都是事实。他是楚王,是当今皇帝的侄儿,倘若皇太子登基,他就是皇帝的堂兄。而那些朝臣是不可能坐视一位监国的公主嫁给他这个亲王的,因为那就意味着,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染指大权。

  可是,即便没有这婚姻,难道他就不能问鼎那至高无上的宝座么?

  他忽然大笑了起来,直到几乎笑出了眼泪,才渐渐停了下来,目光亦渐渐冷冽:“夙儿,你说得对,别人不会容许我娶你。不过,今生今世,除了你之外,我不会迎娶第二个女人当我的王妃!那些只知道攀附权贵的庸脂俗粉,我可以容许她们爬上我的床,但绝对不会把王妃这两个字送给她们!”

  “你这又是何苦!”崔夙本能地感到李明泽的目光有些疯狂,才想开口再劝解两句,便在他凶狠坚决的目光下败下阵来。双双沉默了一会,李明泽便带着她来到了最里面的一座小厅子。

  麻雀虽小五内俱全,外面虽冷,里面却温暖如春,崔夙一进门便觉得热,只得脱了外面的夹袄,交给了旁边侍立的一个丫鬟。桌上早就备下精致的酒席,而样样菜肴,全都是她当日最喜欢吃的。看到这一幕,崔夙顿时明白他为这一餐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心里头顿时更觉得不好受。

  她刚一落座,对面的李明泽便举起了酒杯:“来,为了我们的正式重逢,以及你的晋封,我敬你一杯!”

  一句正式重逢,勾起了崔夙的种种回忆,因此她亦举杯回敬,然后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进入喉咙,顿时带来一股难以形容的刺激。这感觉一下子传到四肢百骸,她只觉刚刚的寒意消失得一干二净。

  很少沾酒的她忍不住赞道:“香醇之外还有如此驱寒的功效,确实是好酒!”

  “这不值什么,你若是喜欢,我可以送你几坛子。”李明泽微微一笑,随即便若有所思地回忆道,“当年我在岳州的时候,冬天很潮湿很冷。我的铺盖全都湿了,无奈之下只得向当地的人讨酒喝,最后还是一个好心人告诉我这个方子。后来编管稍稍放松了一些,我便自己酿酒,又找了几个人帮忙,这酒竟喝起来有那么几分味道。岳州上下没人不知道我这个会酿酒的王爷,哈哈哈!”

  见李明泽又是一阵大笑,崔夙不禁感到心中发酸。堂堂贵胄沦落到要自己酿酒,这种日子是很难想象的。那段编管异乡的日子,李明泽大概是一辈子都难以忘记。

  “好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今晚我们不谈政事,不叙苦情,只说当年的乐子,不醉无归!”李明泽亲自执壶为崔夙满满斟上,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说开了。从他的嘴里,崔夙赫然听到一段段昔日趣闻,整个人顿时恍惚了起来,仿佛穿梭于久远的时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昏昏沉沉地醒了过来,一睁眼发现自己是在床上,顿时大骇,一下子撑着床沿坐了起来。待到看清四周环境,她才松了一口气。这赫然是她的卧室,难不成,刚刚那一段美好的时光,竟是自己做梦不成?

  正在这时,有人推门进来,一看到崔夙便嚷嚷了一声:“谢天谢地,公主您终于醒了!”

  崔夙见是萧馥端着一个盘子,刚想说话忽然又觉得一阵头痛,好一阵子方才无力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记得是和楚王在花厅中喝酒,怎么在这里?”

  “公主还记得是在和人喝酒啊!”萧馥在床沿边坐下,拿起手中的碗轻轻吹了吹,这才没好气地笑道,“几个护卫把你从马车上搀扶下来的时候,可是满身酒气熏得人直往后退。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公主你那么能喝!亏得楚王殿下还是个君子,否则,公主你哪能如此完好无损地回来?”

  萧馥的调笑让崔夙浑身一颤,没错,倘若李明泽真的有心,在那种情况下……她的心中涌上一股暖意,但眼神却渐渐黯淡了下来。这种把酒言欢的日子,今后还会有么?

  “你是说,镇国公主去了楚王府?”

  陈诚安见那个回报的下人做出了肯定的回应,顿时一阵心烦意乱,便将人打发走。从魏王到右相,他确实是得大于失,可问题是,他的权位是太后赐予的,根基并不牢固。旁人只看到太后只手遮天,陈家一族都出任朝官,风光赫赫,可背地的苦楚又有谁知道?

  从古至今任何一位太后把持朝政,必定是任用自己这一族的外戚,但是,太后偏不。他们这些陈家人看似爵位高官职显,但是,只要一个不好,太后的申斥立刻就到了。如若将这申斥置之不理,便会迅速遭到降职或是干脆解职。即使他是太后的亲弟弟,仍然时不时因为举止失当而遭到太后的责备。

  陈芜舟当日被大理寺带走之前,对他说过的话,他至今仍然难以忘记。

  “五叔,你不要忘了,太后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如今陈淑妃的孩子没有了,如果真的是皇太子即位,与我们陈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谁能担保他成年之后如何?镇国公主虽然是晋国长公主的女儿,太后的外孙女,而且还有那一层关系在。可是你别忘了,万一那个人再冒出来,陈家上下会如何自处!倘若如今你再不把陈家上上下下牢牢绑在一起,翌日即便公主监国,你这个右相也全然没有半点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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