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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


  然而,世间没有任何如果,没有啊!假设也好,希望也罢,乞求如果,奢望宽恕,一切的一切,都不可能让发生过的事重来。

  戏剧般的人生,我们来去匆匆走过。是谁曾说:开始的时候,我们就知道,总会有终结。

  “云颜——”

  “临宇——”

  所以,当捕影和亦寒一前一后两声呼喊响起的时候,我只能看到若水茶金色的头发,在紫云山边境的阳光下闪着温柔细碎的光芒,就像一滴阳光扎进水中,扑通一声,激起无数钻石般的璀璨,月光般莹润的涟漪。

  我缓缓低下头看着插进我胸口的细剑,看不到尖刃的剑闪着暗淡的银光,晃痛了我的眼睛。可是胸口竟是不痛的,只是意识离我好远,好远。

  这是我欠若水和玲珑的,所以这一剑我无恨无怨;这是我看到云颜遇险的本能反应,所以这一挡我无悔无怨。可是,那么痛的是什么,在剑还没没入身体的时候,就那么痛的是什么?

  青衫银丝的身影映入我的眼帘,亦寒一把抱住缓缓倒下去的我,一掌将持剑的若水打飞出去,跌撞在树上。

  他紧紧抱住我,恐惧和害怕沾染了他所有的神经,他的眼中哪还有清冷,他的脸上哪还有淡漠,只余惶恐,那种即将失去全世界的惶恐。

  “临宇!临宇!”他大声地喊我,不知是刚刚的战斗太过疲惫,还是此刻的他已然无法镇定,才会发出那么破败嘶哑的声音,除了呼喊,无法说出任何话,“临宇!临宇……”

  “咳咳……”我剧烈咳嗽,仿佛听到胸口有什么碎掉的声音,我艰难地伸出因刚刚太过惊恐而僵硬的手,去扯挂在脖子上的红绳。

  亦寒慌忙帮我将绳子拉出来,在那颈上的东西刚脱离胸口的瞬间,我就听到砰的一声,雪色的玉顿时碎了我满身。

  亦寒呆呆地看着他原本最宝贵的雪玉碎成的粉末,又看看我破败的衣衫,一时只是眼睛发直地瞪着我,完全反应不过来。

  被捕影扶着的、面色惨白、几乎惊骇得要晕厥过去的云颜,也傻了,呆呆地看着半躺在亦寒怀中的我。

  我一边咳嗽,一边艰难地就着亦寒的手从地上爬起来,很是惋惜又心痛地扯着胸口孤零零的红绳道:“虽然上次已经摔去了一只角,可是这下却变成了粉末,真是太可惜了!”

  静寂,死一般的静寂,风轻轻吹动树叶,哗啦啦,哗啦啦。

  “秦——洛——”山林中回荡起亦寒暴怒的吼声,震得地面都一颤一颤的。

  我痛苦地皱了皱眉,连忙用手捂住耳朵,表情异常无辜:“你不能怪我,我也不知道那一剑刚好刺在雪玉上,可不是我让它碎裂的,我也很心痛……”

  “你——”亦寒两手扳在我肩上,恶狠狠地瞪着我,打也不是、骂也不是、爱也不是、恨也不是,复杂的表情纠结在他脸上,让那个清冷淡漠气息凉薄的风亦寒彻底消失无踪。他的眼中犹有惊痛的余悸,他的声音仍是嘶哑,他的喘息仍是粗重,“你这个笨蛋,你知道我有多害怕!你——”

  我连忙抱住他,讨好地将脸埋在他胸口,低声道:“对不起嘛!我真的以为要死了,谁知道身上那件束胸马甲居然刀枪不入,再加上被雪玉挡了一剑,才好死不死逃过一劫。”

  这可是亦寒第一次冲我发火,还骂我笨蛋,太恐怖了!简直比火山爆发还剧烈。看来以后绝对不能轻易触虎须。

  “临宇!”云颜似是到此时才终于缓过神来,冲上来将我从亦寒怀中拉出,颤声问道,“你没事?真的没事?”

  “没事没事。”我伸手拂了拂胸口上的破洞,笑道,“真的一点事也没有,别担心。”

  “哈哈哈哈哈……没事……哈哈哈哈哈……”山坡的东面尽头传来若水撕心裂肺般既似疯狂,又似悲伤的扭曲大笑,尖锐地凄厉地划破长空,“真的会没事吗?秦洛……楚云颜……哈哈哈哈哈…………”

  我转身看向远方满身血污的若水,茶金色的发丝在阳光下,刺痛了我的双眼。我双眉轻蹙道:“若水,你……”

  声音戛然而止,我惊诧地看着从上而下滴落在我浅蓝色长衫上的红色液体,鲜血,那是谁的鲜血,从何而来的鲜血,竟染红了我的眼睛。

  “哈哈哈……秦洛,楚云颜,你们不会想到,穆衣族的芴虚心法,你们做梦也不会想到,芴虚心法只要有媒介就会丝丝缕缕渗入人体……十息之内,心脉炸裂……五脏俱碎……哈哈哈……”

  若水的声音远远传来,缥缈而空虚,她撕心裂肺地大笑着,仿佛要笑尽这红尘的悲苦,人性的丑陋,以及终生的孤寂哀伤:“楚云颜,你真的以为我要杀的是你吗?哈哈哈……我的目标……是秦洛,从来就是我丈夫最恨也……最爱的少年丞相……秦洛!我想杀了你为玲珑复仇,却更要……履行我身为穆衣族族长的……使命……哈哈哈哈……”

  当所有的声音在耳边消失,当所有的颜色自眸中淡去,当所有的知觉从指尖溜走,我却在凄厉大笑的残音中,眼睁睁看着灭顶的绝望朝我倾泻而来。

  为何总说,缘起缘灭,聚散匆匆。原来真的是开始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会有终结。

  痛,是如何从体内爆裂开来的,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觉得我仿佛听到了血管、内脏,甚至细胞炸裂开来的声音。

  太过血腥刺眼的血,如拧开了开关的水龙头,从唇齿间汹涌而出。

  那时,我的眼睛还是看得见的。比21世纪澄澈太多的蓝天,比21世纪洁净太多的白云,还有比21世纪明媚太多的阳光,这些甚至比平时更清晰,如水洗过的清晰。

  在那个车水马龙、喧嚣繁华的世界,我经历了太多的聚散匆匆,心痛过、悲伤过、孤寂过、仇恨过,却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除了乞求还是乞求。

  血,不能再流了;心脏,不要再停止了;身体,不要再失去知觉了。我还不想死,我……怎么能死?

  还记得在洛桑换过月历的那天,我诧异地想着,再过几天,两个世界,两个身体,伽蓝和临宇的年龄终于要同步了。当迎来万历七六九年的时候,我就二十二周岁了。

  我轻轻转动身体,看到了那张被额前银丝遮盖的脸。宽阔的额头,高挺的鼻梁,麦色的皮肤,薄薄的唇,还有下颌刚刚冒出的点点胡楂儿。他有一张俊挺清冷的脸,他有一副修长健硕的身躯,他有一身百折不弯的傲骨,他有一颗……被我满满占据的心。

  风亦寒!风亦寒!那就是我倾心恋上、无怨无悔选择的男人啊!

  好不容易,我们才能在一起;好不容易,我们才冲破了咫尺天涯的距离。我死了,那个青衫银丝的男子怎么办?我死了,那个好不容易得到幸福的男子怎么办?

  我死了,还有谁能给他幸福?我死了,还有谁来爱他?我死了……还有谁来……让他爱?

  那一剑,我无怨;那一挡,我无悔。只是依旧不甘,依旧忍不住想问,为什么好不容易相守的我们不能相爱,好不容易相爱的我们,却终究无法相守。

  既然注定有缘相遇,无缘相守,为何要让我们相见相爱?既然注定结局是有来无回的悲剧,为何要让我们踩着自己的心尖,恨恨地走这一遭?

  我缓缓地倒下去,四周一片安静。我不知道是真的那么静了,还是我什么也听不见了。

  我倒在了哪里?是亦寒的怀抱吗?

  我的手握住了什么?是亦寒的手吗?

  他在对我说话吗?他在不停地、恐慌地用沙哑的声音喊我“临宇”吗?

  他在抱着慢慢冰凉的我,止不住身体颤抖吗?

  我想,一定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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