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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爹是这世上我唯一牵挂的人,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且是被我所累,这让我如何自处?石板又硬又寒,再加上心力交瘁,我跪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几乎已经支撑不住。脑海中开始零星出现幻觉。

  ……比如幼时过年,爹给我买的冰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入口即化。

  ……比如那个少年,默默站在身后看我梳头。笑容温煦,满目星光。

  若寒,若寒。

  我以为我已经可以忘记。可是原来,当我无助和绝望的时候,最想念的人,终究是你。

  五.{世上纵使还有许多女子,貌若天仙,富贵倾城,可是我心里,永远只有她一个。}

  即使时过境迁,即使事隔多年,我也总是记得,遇见他那日,馨江上碎宝石一般的渔火。

  远处是幽蓝的水天一线,近处停泊着杜家村所有的渔船。舟上渔火星星点点,映着无星无月的深蓝天幕,仿佛满天繁星都坠落到了水里。

  岸边的桃花在黑夜之中素白如雪,盈盈柳絮漫天飞舞,就像淡银色的萤火虫。

  “癫狂柳絮随风去,轻薄桃花逐水流。”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嗟叹之中带着落寞。

  我那时正在河边洗头发,蓦地听那番话了,心中竟是一动。料定是村里新来的教书先生,头也不回笑道,“江上渔火璀璨如星,桃花柳絮都不过是陪衬罢了。你说它们轻薄,倒不如说流水无情吧。”

  身后的人微微一愣,似是才发现我。随即只是淡淡笑道,“你看得倒透彻。”

  我拧了拧长发,粗布衣角还滴着水,蓦一回头,就看见站在岸边的他。漆黑如墨的一双眼睛,光芒甚至盖过入海繁星,仿佛似有光亮从眸子里飞溅出来。

  心中蓦然一动。我忽然开始明白,书中所说的一见倾心是什么意思。我看到他的眼睛,就知道他是可以让我依靠的人。

  一生,便这样交付。

  那以后的日子,恍惚就在梦里。

  他跟我回到渔船,粼粼水光之中,他一笔一划在我手心写他的名字,漆若寒。他说,若是你也生在帝王家,便会明白,最美的,不过是这平凡一生的人间烟火。

  可惜那时我不明白,亦不知他的身份来历。只要有他在身边,我便满足。爹很喜欢他,说极少有人能把粗布衣裳穿得这样好看。

  若寒教我那样多的诗句,我却有一句记得最深。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当时觉得自己何其幸运。不过是贫苦的渔家女,也能遇到如此良人。若寒走后的许多个正午,时光悠长,我望着满地阳光,方才开始明白,寂寞,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境。

  还记得那日,他跪在那个满脸冷漠的面前贵妇面前,在她脸上,依稀可以看出当年美艳的容貌,若寒哀哀地说,“世上纵使还有许多女子,貌若天仙,富贵倾城,可是我心里,永远只有她一个。”

  她满眼关切地看着他,说,“娘走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这么做都是为你好。这女子心不在你那儿。不信,你问她。”

  若寒看向我,目光里都是笃定。

  我只觉浑身僵硬,脑中却出奇的清醒,做一个瑟缩的神态,说,“馨儿不敢说。”

  “不敢说什么?”她挑眉看我。

  “馨儿心里早已经有了别人。可是二娘说,若寒是京城里来的贵人,让我无论如何也要待他好。”一字一句,我说得认真且清楚。他的手渐渐松开了,我抬头看他,眼中没有半点回避。“馨儿只是乡野女子,只想平平淡淡地终老一生。你说的那些诗词歌赋,我其实一句都听不懂。”

  说完,我向他的母亲恭恭敬敬行个礼,转身便走。

  隔了很久,若寒还是来追我。四周无人,他的眸子微微闪烁着,说,“馨儿,是不是我娘让你那么说的?你骗我的,是不是?”

  我全力甩开他的手,“若寒,跟你在一起真的很累,不如,我们都回到原本的世界里。”我转身欲走,复又顿住脚步,拽下腰间他送我那枚玉佩,狠狠掷在地上,再也没有回头。

  我想,它该是碎了吧。因为我在身体的某处,听到了破碎的声响。

  大正宫里的日头这样毒。

  我跪在地上,四肢百骸都已经失去知觉。眼前渐渐出现幻觉,我看见若寒的脸,越来越近,我甚至可以嗅到他呼吸里独特的味道。

  这是梦吧,我也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他。心中一酸,身子便载倒下去。他手上的温度却那么分明,那双眼那样深,隐隐夹着一丝痛。他横抱起我,声音远如天际。

  馨儿,你撑着。他的声音那样急切而真实,

  我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脖颈,一串泪砸落在地,渐渐失去知觉。

  六.{若陵横抱起我,走向粉玉牡丹塌,帐前竖着一扇簪花仕女图,在橘色烛火中映出一张张桃花样绯红的脸庞。}

  醒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静馨苑熟悉的大床上。满屋子下人都垂首站着,房间里寂静得有些严肃。我挣扎着起身,一双大手扶起我,我这才发现,皇上竟就坐在我床边,眉目间依稀有一丝憔悴的神色。

  我下意识地想要伏下身去,他却轻声说道,不必多礼。说着别一下头,房间里片刻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你的事,朕都已经知道了。”龙延香丝丝作响,他的声音似是叹息。“珍妃,她不会再为难你。你的家人,也都会平安。”

  我胸口一松,几乎就要流泪,垂首道,“馨儿叩谢皇上。”

  他的神色却淡下来,道,“你不必谢我。要谢,就谢他吧。”

  我一愣。随即满腹疑惑,他,是指谁呢?

  未来得及再问,皇上已经走远,背影莫名有些沧桑。

  后来在侍女口中,才将这一切连缀成完整的情节。原来那日所见,并不是我的幻觉。

  当我被珍妃罚跪,寒亲王正好经过。是他将我抱回静馨苑,请太医来为我诊治。也是他向皇上求情,让珍妃不要再为难我。

  若寒。我们的重逢,竟是在这大正宫里。本以为若寒只是普通的皇亲,却未想,他竟是皇上同父异母的嫡亲,当今权倾天下的寒亲王。听年长的宫女说,若寒当年差点就要即位的,只因若陵的母亲宠冠六宫,才最终让他得了太子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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