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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一路上,大大小小的采邑乡野走马灯似的在眼前经过,我问上卿骈父还有多少天的行程,骈父回答说还有约摸四五日。

  当晚,我们在一处旅馆门前停下,准备在这里歇息。

  不料,馆人走过来,抱歉地说今天馆舍已满,无法招待我们。我诧异地朝旁边望去,只见旅馆两旁的确停放着不少车驾。

  骈父不悦,说这偌大旅馆,怎会住满,定是馆人将那些庶从人等也安排了进去,我们乃朝见天子的使臣,旅馆理当腾出房间接待。

  馆人为难地说并非他不知轻重,里面住的都是同往朝见的各国使臣,这些日子旅人众多,实在是难以从命。

  交涉许久未果,骈父只好放弃,走到我面前,道:“君主,前方十里处有民间的逆旅,可将就一宿,不知君主意下如何?”

  我想想,说:“也好,上卿但往便是。”

  骈父称诺而去,吩咐众人点起火把继续赶路。

  正要启程,忽闻一声:“上卿留步!”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是另一名馆人,他从馆中匆匆出来,跑到骈父面前,道:“上卿请留步,方才齐公子乙听闻上卿来到,告知小臣,说愿将名下馆舍腾出几间,让与上卿。”

  “哦?”骈父听闻,喜出望外。

  齐公子乙?我讶然,不就是两年前在成周见到的齐央兄长,他也去宗周?

  我和骈父在馆人的引领下,走入旅馆中,走到庭前,只见不远处的堂上灯火通明,人声嘈杂,果然热闹。

  馆人让我们在庭中稍候,登阶上堂,不一会,从堂中领着一名衣冠楚楚的贵族青年出来,待他们走近,我借着光亮一看,正是齐乙。

  他看到骈父身边的我,诧异地微微一愣,随后,微笑上前,向我们见礼道:“不知上卿并公女前来,齐乙失礼,竟未曾远迎。”

  骈父忙还礼道:“公子客气,杞人得公子慷慨相助,感激在怀。”

  齐乙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齐杞婚姻之国,理当相帮。”

  说完,又向我礼道:“再遇公女,齐乙幸甚。”

  我微笑还礼:“姮见过公子。”

  骈父微讶,道:“公子与我公女相识?”

  齐乙莞尔,道:“乙两年前曾于宗周得遇太子及公女,故而相识。”

  骈父了然颔首。

  又寒暄了一阵,齐乙吩咐馆人将杞国的随行人等及车马物品安顿下,邀我们到堂上用膳。

  走到堂前,一阵微熏的暖意夹着饭食的香味迎面而来。地上一方一方地分成十几张席,每席摆着案几,数人围坐,将堂上挤得满满的。

  见我们进来,声音小了一些,不少人停下往这边张望。感觉到各种视线投来,我目不斜视,随着齐乙走到其中一席上坐下。

  馆人前来添置上新的食器菜肴,齐乙微笑着招呼我和骈父用膳。

  乡野之所,饭菜做得很简单,好在有酒相佐。不过周朝以商为鉴,严禁酗酒,席上的酒也很少。

  齐乙问道:“不知上卿与公女前来宗周,所为何事?”

  骈父答道:“王姒寿辰将至,吾与公女特来为之祝寿。”

  齐乙看看我,似有所思,随而点头,微笑道:“原来如此,乙也正为此事而来。”

  骈父是天子任命的上卿,本是畿内贵族,堂上不少人与他相识,席间纷纷过来打招呼,忙得不得了。饭后,他还要到别的席上还礼,便吩咐从人稍后送我回房,向齐乙告退而去。

  席上留下我和齐乙两人,我看看他,虽说认识,但似乎还从没像这样单独和他待过,要说些什么好呢?

  齐乙却大方地笑笑,道:“两年未见,公女别来无恙乎?”

  我道:“劳公子关心,姮一切安好。”

  齐乙说:“二国上月结亲,不知公女可曾见过吾幼妹?”

  我说:“姮自兄长成婚次日便由母亲引见与长嫂相认。”

  “哦?”齐乙微笑:“吾妹月余未见,不知在贵国过得可好?”

  我笑道:“公子放心,姮观长嫂气色红润,精神充足,并无不妥。”

  齐乙颔首。

  正说话间,旁边两席的人一阵哄笑,望去,只见其中一人面带嘻闹之色,以手叩案,正唱着什么,旁人拊掌大笑。他们的语言我听不懂,大概是哪国的方言;发式也有些奇怪,除了上位者中三人束发,一人总角外,其余四五人皆散着头发,只在上面饰以额箍。

  见我疑惑,齐乙道:“那是楚人。”

  “楚人?”我好奇地望去,都说楚人不羁,看来不假。仔细听他们的口音,语调微微上扬,的确有点湖南话的影子。

  齐乙道:“然也,上首者正是楚子熊绎。”

  “熊绎?”我更是一惊。只见熊绎四五十岁年纪,留着大胡子,衣着整齐上乘,一股沉稳之气,正与旁人说话。

  楚国是熊氏之国,芈姓,成王时,熊绎臣服于周,封为楚子。现在的楚国还不像后世那般强大,相反,由于楚地原始荒蛮,十分落后,周人称之为“荆蛮”,与东夷同等对待。熊绎为君以来,勤政爱民,艰苦创业,开发深林大泽,终使楚国渐渐有了起色。我看他身形精悍,肤色黝黑,想来就是因为长期在外奔波所致。

  熊绎旁边的总角少年,十七八岁年纪,浓眉大眼,正含笑着看下面的人唱闹。发觉有人在望他,那少年直直地看过来,见到我,忽而一亮,打量着我,毫不掩饰眼中的赞赏。

  我别过头,看天色不早了,想着还要洗漱,便起身向齐乙道:“公子慢用,姮就此告辞。”

  齐乙微笑点头:“公女请便。”说着,召来馆人领我回房。

  两人互相致礼,我转身随馆人入室休息。

  ***

  过了戏水、骊山,又行了一日,骈父告诉我,镐京就要到了。

  三月的和风拂在脸上,柔柔的,凉而不寒。銮铃叮叮地轻响,周道两旁的山野里点缀着各色不知名的小花,恣意怒放。午后,天色灰蒙蒙的,似乎要下雨了,回首望去,远方青绿的山梁笼着蒸腾的云雾,似真似幻。

  莽莽高原上,田垄相接,镐京雄峻的城墙高高地耸立在天地交接之处,青灰的身影如山峦般巍峨。周道漫漫,走了许久才终于行至它的跟前。

  武王灭商后,将周的都城从丰迁到了一水之隔的镐,定为京师。从那时至今,镐京便是周朝的行政中心所在。

  见识过成周的雄伟,镐京与之相较,少了一分新鲜,却多了几分凛然的王气。车驾驶过宽阔的吊桥,护城河在脚下一路奔腾,镐京巨大的城门洞开,车马熙熙攘攘地从下面来往,竟毫不拥挤,可并行不悖。

  骈父与来迎的大夫接洽后,仍带着我到宾馆中歇下,等待召见。

  傍晚时分,天空终于下起了沥沥小雨。

  饭后,王姒派一名世妇前来,向我嘘寒问暖了一番后,她告诉我,王姒有命,让我明日巳时入见,搬进宫中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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