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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到底他们有着怎样的过往?

  我展开无穷的想象,猜测着,眼前像在上演电视剧:四十年前,父亲和母亲因为政治婚姻结合在一起,男的英俊,女的美貌,堪称良配。婚后,两人慢慢地发生了感情,互相恋慕,生活甜蜜。但好景不长,他们之间发生了误会,感情出现裂痕,越来越大,最终,母亲气愤之下与父亲决裂,一怒就是二三十年。

  有感情的婚姻未必善终,比如爸妈,当年他们恋爱结婚的时候,是真正的如胶似漆,多年后还被周围人津津乐道地提起,可是后来不也闹得形同末路?

  可是,我又困惑,如果真是如此,以母亲的聪明通透,又是什么样的“误会”能让她坚持半辈子不放呢?

  陈妫对于这件事自然相当不满。长期以来,二人一个专权一个专宠,尽管不睦,却也平衡。现在,父亲竟然整天地留在母亲宫里,这种待遇,连她都不曾有过,陈妫怎能甘心?她不像其他妾室那样畏惧母亲,入夜的时候,亲自走来,一脸温良地端坐在下首,也不说话,只是微笑,等着父亲告辞然后一起离开。

  母亲对陈妫的行为不以为然,唇边挂着淡淡的嘲讽,自说自的话,也不留余地给她插嘴,完全无视。

  ***

  “……姮?”

  正思索间,母亲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回。

  她在铜镜中望着我,含笑地问:“何事愣神?可梳好了?”

  我朝她笑了笑,把牙篦放下,说:“已梳好了。”

  母亲对着铜镜微笑侧头,左右看看,满意地颔首,道:“吾女手工愈发精细了。”

  我听了,洋洋得意地笑。

  将要用大食的时候,寺人来报,说父亲来了。

  我和母亲刚要起身迎接,父亲一身燕居常服,踱着方步走入室内。

  见礼毕,父亲和母亲在榻上分头坐下。父亲关心地向母亲问起今天感觉如何,可有进食之类的话,母亲面色温和,一一对答。

  我想起母亲起床以后还没有吃药,便向他们说去端药,退了出来。待我用盘子托着汤药走到室外,听到里面传来阵阵谈笑的声音。

  进去,只见父亲正津津有味地说着某个卿大夫的趣事:“……彼收势不住,竟当着众士人的面,跌下马去……”说着,朗声笑了起来。

  对座的母亲也忍不住,以袖掩口,轻笑出声,神色竟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两人其乐融融的样子,空气中似乎流淌着别样的温情,看在眼里是那么的令人舒心。我想起自己的那番猜测,不禁遐思,或许在过去,父亲和母亲也曾经这般和乐相处呢……

  我缓步上前,将药放在案上。父亲伸手,将盛药的陶盂端到身前,用勺匕搅动,点头轻轻吹凉,再递给母亲。

  母亲看看站在一旁的我,面色微窘,犹豫了一下,接过陶盂。她浅啜一口,拧拧眉头,然后下定决心似地一饮而尽。

  父亲随即又把水递上,让母亲漱口。

  母亲喝过水,面色稍缓,含着一丝抱怨地说:“如今吾病已近痊愈,汤药却仍旧苦涩难咽。”

  父亲抚须微笑道:“医师言此症重在调理,须缓缓图之,夫人不可心急。”

  母亲微微颔首,淡笑不语。

  两人又说了会话,这时,一名寺人进来,说陈妫遣人来见父亲,正在宫外候见。

  母亲脸上的笑意微微凝住,父亲讶然起身,对母亲说去去就来,走出室外。

  不久,他回到室内,面带忧色,沉吟片刻,望向榻上的母亲,对她说:“宫人来报,陈妫昨日受寒,今晨高热不止,请我过去。”

  母亲的眼中的光彩黯下,笑容却更加深刻,声音雍容地说道:“既如此,国君当往探视。”

  父亲的目光中透着歉意,道:“夫人体恙未愈,且安心休息,我哺时再来。”

  母亲端庄一笑:“劳国君牵挂,妾感激不尽。”

  父亲深深望了母亲一眼,转而看向一边的我,温声说:“姮好生服侍。”

  我躬身礼道:“诺。”

  父亲点头,披上大裘,转身离去。

  ***

  门上的帷帘掀起放下,一阵寒风从屋外灌入,炭火的热气被微微驱散。

  母亲坐在榻上,一动不动,侧着脸,眼帘微垂,看不清表情。

  室中寂静得只余木炭燃烧的噼啪声,侍立众人无不垂首,大气不敢出。

  突然,她的手往案上一拂,器具“砰”地全落翻在地,陶盂摔得四分五裂。

  旁边的寺人噤若寒蝉,忙上前七手八脚地收拾。

  待旁人匆匆退尽,我走到母亲身旁,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唤道:“母亲……”

  母亲仍然坐在那里,身体微微僵硬,冰凉的手指反握住我的手,抓得紧紧的。

  良久,她转过头来,看着我,苍白的脸上自嘲的一笑,道:“姮,你看,这便是婚姻,不管你心意如何,终是一样结局。”

  我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疑惑地望着她:“母亲……”

  母亲松开我的手,将它执起,低头看着上面的红印,轻柔地抚摸,问我:“可疼了?”

  我摇摇头:“不疼。”

  母亲抬头,仔细端详着我的脸,忽而道:“姮可还记得去年你自成周返国后,母亲说与你的话?”

  我怔了怔,低声道:“记得。母亲说,情之于男子,不过消遣之物耳,最不可靠,为女子者,万不可用情,一旦付之真心,将来必受其累……”

  母亲看着我,笑笑说:“姮记得甚是清楚,却从未往心里去,可对?”

  我低头不语。

  母亲叹道:“吾女今年十四,来年八月即可及笄嫁人,若晋侯到时来聘,当是许他无疑。婚后如何,姮可想好了?”

  我抬头望她:“母亲何意?”

  母亲把视线移到地上,一块药渍未清理去,显眼地残留在那里。她缓缓开口道:“母亲知道姮心里恋着晋侯,将来嫁他必心满意足。然,女子出嫁后,余下一生,惟系夫君,若恩情有变,姮当如何?”

  我诧异地看着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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