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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当发黑的血迹印入眼底,小狮子清美的面容中赫然带着说不出的颓然,一股子阴戾之气从骨血中浓浓地散发出来。

  仿佛是一泼冷水,狠狠浇熄了他心中所有的欢喜与期待。

  这副惨败的身子,还有什么能力去欢喜一个人!

  夫子,你真的什么都不管,什么也不顾吗?

  可是……

  我不行啊……

  他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那笑让人心中忍不住狠狠一抽,他轻轻咳着,努力不去想听见昆奴传来话时,心口中的欢喜与柔软——强硬地把最欢喜的人,从心头狠狠地除去,宛如是剜去血肉,那样的痛,让他几乎快要承受不住。

  然而,除了这样,他别无他法。

  她既是猜出自己是卯着劲地把她往外推,那么就这样罢。

  他宁愿她恨自己。

  也许这一次,她就会彻彻底底地离开了。

  就当是他最后一次贪恋不属于自己的温暖吧。

  夜已深,天地间仿佛都静谧下来,只有落雪簌簌的声音,在宣告着这个隆冬将会是前有未有的肃杀。

  天封的雪,下得纷纷扬扬。

  皇城的雪,亦下了也有半尺厚,天寒地冻,街道上鲜少人迹。

  杜少陵在兵部埋伏三天了,腹中空荡荡的,渴了就抓一把雪塞进嘴里,胡乱咀嚼,他的双眼泛着猩红血丝,思绪却一片清明。

  他此番,是为了刺杀何源秀。

  说起来,杜少陵的身份颇为特殊。

  他出身贫寒之家,自小天资聪颖,父母倾其所有供其读书游学,他也算争气,十二岁就得中秀才,乡里兼传“神童”。

  一日杜父在集市做买卖,不过偶将喝剩的茶水泼到了大士绅秦蟠脚上,一番争执,其父竟被秦蟠一伙当街活活打死。

  秦蟠有钱有势,又有官居吏部侍郎的姐夫做靠山,这事自然就不了了之。

  杜少陵游学归来,闻知后只大叫一声:“父仇不报枉为人。”遂身怀利刃,在秦府外守候数日,不眠不休,不饮不食,终给他逮到机会,将复仇的刀尖捅入大摇大摆走出府门的秦蟠胸膛。

  此举自然惹翻了那个自以为可以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侍郎大人,杜少陵被打入死牢,只待秋后处斩,在狱中也被折磨得没了人型。

  “我若能脱得此难,必让这世间流血三尺!”

  杜少陵永远记得,那个漆黑的深夜,昏睡牢中的他莫名其妙地就被一群黑衣人从牢中劫出,接着被蒙上眼睛推上一辆大车,七颠八倒不知道走了多久。

  等他扯下蒙在眼睛上的布条时,已经身处一片树林里,他以为自己就要死在秦家的私刑下了。

  “少小年纪,就敢手刃仇人,看来是个血性之人,也罢,就留你下来!”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杜少陵耳中响起,他抬起头时,见到的是一个鹤发苍颜的老者。而真正吸引住他的,是老者身边立着的那个少年。

  他年纪看上去很小,而且显然很羸弱,瘦长的躯体缩在披风里,隐没在那群精悍异常的黑衣人中间,一言不发。

  他黑漆如墨的眼眸只扫了杜少陵一下,就让他感到自己似乎是刚从万年寒潭里爬出来。

  如果不是那个老者开口说话,他觉得自己简直就真要被冻死。

  “你的冤屈,少爷知晓,自当替你出头,但你记住,从今以后,你就是二少的人,日后若起异心,想死都不易。”

  然后他就又被送回了牢房,一切如常。他早上醒来的时候只以为自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但紧接着,这个梦似乎应验了。

  那个吏部侍郎莫名其妙地被抄了家,砍了头,他的案子也重新审理,主审官痛快地在判文上批下“此子为孝杀人,忠勇可嘉,待罪发配,以观后效。”

  然后,十五岁的杜少陵就被发配到江洲骠骑军,弃文从武,短短八年间就脱了罪籍,如今已是东夏朝廷大员,手握重兵,建牙开府。

  寡居多年的母亲,也享上了清福,出入有人伺候,再不用抛头露面去替人浆洗衣服度日。

  这一切,皆二少所赐,他对自己的恩情,犹如再造。

  杜少陵向来是知恩人。

  今天这一击,杜少陵怀着一击必杀的准备。

  他守了三天,这三天日以继夜观察何源秀的起居习惯,今天这场雪,下得这么大,他清楚知道,这是下手最好的时机。

  这日,何源秀和以往一样,在梳洗过后,先喝一盏清茶。

  就在这个时候,他只看见窗外有锐光一闪,接下来,血光溅出,这个手握重权的朝廷兵部尚书,惊骇地看着那一抹亮光,甚至没看见出手的到底是谁,就这么斜斜倒下——死不瞑目。

  “来人啊……有刺客!有刺客!”

  外面也不知是哪个丫鬟,只看见血光一闪,登时吓得面无人色,惊声骇叫,只听着乱糟糟的脚步声,一窝蜂地朝这里涌来。

  杜少陵从死透的何源秀身上摸出虎符,狠狠抹了一把脸。

  然后,身子一弹,几个兔起鹘落,没多会儿,就消失在一片茫茫雪色中。

  纷纷扬扬的大雪,似知他离去。

  那浅浅的脚印,眨眼就被掩住了……

  雪,还在继续下着。

  天封

  张灯结彩,红烛喜宴,笙乐阵阵。

  外面到处都是鞭炮声“砰——啪!”,唢呐热热闹闹地吹着欢快喜庆的调子,真真是人声鼎沸!这么喜庆,听得她心中满满的,似要融化。喜阁中,烫了金的“囍”字在儿臂粗的红烛映照下,宛如流金。

  芙蓉红帐软软地垂下,在烛火下,仿佛沾了说不出的风流。

  她凤冠霞帔坐在芙蓉帐中,眼观鼻,鼻观心,唇角带着满足的笑。

  光秃秃的指甲还没长全,纤秀的手指带着细小的划伤,碰到的时候,依然会让人不由“咝咝”地叫出来。

  可她一点也不在乎。

  指尖勾着膝上的流苏裙,水润光滑,仿佛有细细的流水在掌心流淌。

  她曾以为,自己这辈子绝不会穿上火红的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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