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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她受的这些伤,不算得什么。

  胡荼……胡荼他被困在第十层!

  再没什么比这件事更让她胆战心惊,心魂俱裂。

  她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出拆了的第十层,滚落的巨石,只是守墓人第一波的牛刀小试,他根本是以决绝的心态,要致人死地!

  她伸手用力拍着石门,分明听见上面隐约传来金石相击的声音。但就是因为看不见,才越发焦急。

  “胡荼,不要和他硬拼呀,你上去,只要不闯下来,他不会对你怎样的!”

  “胡荼,你听见没有!”

  “胡荼,上去呀,不要管我了……”

  从那边传来骨肉相离的“砉砉”声,伴随着胡荼的闷哼,分明那么细小隐约的声音,却如针刺骨,如雷灌耳。刘盈的眼泪哗地一下流淌下来。

  “分明不欢喜,缘何扰卿心!”

  她垂着流血脱臼的胳膊,无力地跪坐在地,轻声呢喃,眼泪不知不觉再次糊了眼。

  就在这时,九层之中,滚石松动,似乎只要用力,就可以推开层层叠石。

  刘盈见状,只觉整个心,猛地被人狠狠提了起来,她忽地起身,运气双手,狠狠往封住的堵石拍去。

  “哗……哗啦……”石块被震下零星的尘,却分毫未动。

  没办法,一点办法也没有。

  胡荼,难道就要这样困死在九层吗?

  这个想法,似尖锐的银针,狠狠刺破她心中最柔软的角落。

  “胡荼——”

  一声尖啸,悲恸入骨。

  刘盈觉得自己十年以来,心再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痛。包括被小狮子羞辱、被鱼微那些话刺到心间,也没有现在这样绝望。她的口鼻吸入瘴气,嗓音嘶哑,身体上的疼痛早已麻木了,眼泪再也无法抑制地淌满整个脸面。

  她口中一遍遍大声喊着胡荼的名字,不信邪地扑上去,不停地用双手扒着石块,企图用柔软的手指生生抠开坚硬的巨石。

  可滚石那么坚韧,原就是阻挡盗墓者的青石,岂能这么容易就被推开砸碎。

  刘盈整个人彻底木了,她根本不会想到从一开始到现在,那些她自以为十分危险的事,原来都似小孩的游戏。顾琅的守墓人,到底不是吃干饭的主儿,她终于尝到最大的苦果——以胡荼的安危,成全了她所谓的“义”。

  她脑袋一片空白,双眼模糊,两手鲜血淋漓,十个指甲,早已剥落。

  身体上的疼痛,似完全感知不到。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百年那么长。刘盈发现自己肩上忽然一沉,从对方掌心,传来宽厚与温暖的力量。她猛地回头,看见申嚜苍老且慈悲的面容。

  “你何必来。”老人一声喟叹,似秋风打下落叶,带着淡淡的沧桑。

  刘盈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申嚜,似乎要将他的形容看进自己的眼底,深深铭刻下来。

  这个老人,依然和当初草庐所见无甚二样。只他面色越发苍白起来,也许是身囚墓室牢底,终是削了他眼中睿智的光芒。

  她死死咬紧唇,脑海中一片浆糊。

  何必来?

  何必要来?

  她心头萦绕着草堂老人这个问句。

  当牙尖磨破嘴唇时,她在口中尝到了一丝血腥味道。

  她静默地站起身,看着老人,忍着痛,沉声道:“学生,为救先生而来。”有那么一瞬,她的懦弱与绝望,迅速如潮水一般退散。说到底,刘盈纵是用情至深,毕竟是个清醒冷静的人。

  在看见申嚜的时候,两相权衡,她立刻明白自己能做的,只有救出申嚜。

  与其,把时间浪费在哭泣、抱怨、后悔、绝望上面,不如做自己能做的事情。自从胡荼与她决绝以后,她的心境已不如曾经那样别扭、固执。

  她憎恨错过与错失!

  她来的目的,不正是救出申嚜,那么别的事情,都不能成为她退缩的理由。

  申嚜看了她一眼,目光瞥见她鲜血淋漓的胳膊和手指,眉头皱了起来,口中嘀咕道:“怎么伤成这样了?先上药吧。”

  “先生,此地不宜久留……”

  刘盈还想说些什么,申嚜拍了拍她的肩膀,竟头也不回地往墓底走去,一边道:“你见过黄泉老人了?”他已经笃定,却依然问了句,褶起的眼角有隐约的笑纹,让人看了,忍不住涌上丝丝暖意。

  一个是草堂老人,另一个是黄泉老人,都是姓申的,到底是血浓于水。

  无论口中说得多么生疏,又或是拉清了界限,说什么老死不相往来。可是,当听说起自家兄弟,语气还是掩不住的亲近。

  刘盈心中一暖,和声道:“是。”

  申嚜又问:“他告诉你,老夫就被困在这十层墓室之中?”

  刘盈跟着他走了几步,点头,忽然想到他看不见自己的动作,于是又应了一声“是”。

  “你根本不用来。老夫在这儿住得很好,不见日月,不见星辰,静得很,心境倒是越来越从容了。”

  “可东夏的律法……”当年惨死这条律法下的才子文人数不胜数。申嚜分明是因为研习西丘文,而锒铛入狱。谁也不知道天封城主顾琅,到底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来炮制他!

  刘盈急急想劝,可是眼神忽然接触到申嚜唇角那丝微笑,心里忽然觉着一切的语言,都如泡沫沉淀下去。

  那些雪白、细腻的泡沫,一点点浮于水面,然后沉下。

  她觉得自己的心境,也沉淀下来,不复方才的急切与彷徨。

  可越是如此,心头越发觉得有些怪异,似乎是一个即将被揭露的真相,抵在脑海最薄弱的一层,跃跃欲出。

  申嚜一点儿也不把东夏的律法当一回事!

  他为什么能如此淡然?

  他有何护持?

  这三个问题,宛如巨鼓敲在胸腔,迫得她抬头看着申嚜,明亮的眼眸似浸在水银中的两丸黑琉璃,透着明澈而冷静的光华。

  她问:“先生与顾琅,到底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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