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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隆庆目光深黝的望着远处太液池上波澜不兴的水纹,“先晋嫔吧,赐居永宁宫。”

  陈皇后的面色微微安了一些,强笑道,“恭喜陛下又得小皇子。只是不知嫔位是否薄了一些,还是晋妃位比较适宜。”

  高拱等大臣连连附和,更是赞颂皇后的贤德。隆庆却看了一眼陈皇后不太自然的表情,淡淡说道,“按朕说的办吧。”说罢,隆庆忽然目光扫视了一眼站在皇后身旁的太子栩钧,异常坚定的说道,“钧儿今年七岁了吧。李贵妃既然身体渐好,钧儿就交还给李贵妃抚养吧。”

  隆庆说完这席话,全然不顾李氏惊惶的表情,便离席径自的离去了。

  一时间陈皇后的面色阴晴不定,变幻难寻。她不可置信的向一旁的黄锦望去,目光犀利的如尖刀一般。黄锦被她目光所刺,身形遁到人群之后,几乎无人注意到他的离席。

  “皇后娘娘……”凝光站在人群后,忽然鼓足了勇气唤了一声,她被陈皇后挑中训练了半年多,一直格外的受到看中。她一心只为了今夜一舞而名动,却不想现在是如此的景象。

  陈皇后的目光扫过了席上所有的人,略过凝光时只似看到了一只飞蛾一般,目光连半刻的停留也没有,声音亦是空洞的不带任何情绪,“都散了吧。”

  是夜,小太子栩钧便送到了李氏居住的崇光殿。

  窗外鸦声阵阵,凛冽的寒风扫着秋叶沙沙作响,屋内的灯烛光影轻跳,阵阵寒意透了进来。

  李氏将一袭织金的大红猩猩毡斗蓬覆在小太子身上,十分细心的说道,“小殿下,可还觉得冷了?”自打小太子送进宫来,她就觉得接了个烫手的山药,时时刻刻的盯着孩子的一举一动,唯恐他冷了热了被照顾的不周。陈皇后遣人送小太子来时,冷冰冰的递了句话,“希望你知道该怎么做。”

  她现在深知陈皇后该是多么的怨恨自己,女儿小雪还在陈皇后的手中,这个节骨眼上她不敢得罪了皇后。她甚至有些埋怨隆庆,自己明明就只是李贵妃的一个替身罢了,如何真的能替她养的了孩子?她脑海中不断盘算着主意,如何找个托词把小太子送还到陈皇后身边去。

  小太子眨了眨眼睛,一双肉乎乎的手忽然扯住了李氏的衣袖,奶声奶气道,“娘亲,奶娘让钧儿唤你娘亲,你真是钧儿的娘亲么?”

  一声“娘亲”唤的李氏心里骤然痛了一下,殿内宫人们来去悄无声息,四周都是静谧的可怕,唯有胸口中的血液汩汩流动,声音喧嚣的振聋发聩。她回身看着孩子,却见他怯生生的望着四周,眼角忽然瞥到桌上的橘子,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小殿下想吃橘子么?”李氏微笑道,“想吃什么就自己去拿吧。”

  “儿臣真的可以自己去拿么?”小太子又咽了一下口水,目光直勾勾的望着橘子,再抬眼望李氏时却露出几分惧意,“娘亲不会责打儿臣吧。”

  “怎会,”李氏大是意外,“不过一些吃食而已,怎会责打小殿下。”

  小太子怯生生的从盘中去取了橘子过来,捧在手心里,眼角仍是朝李氏望着,不敢剥开橘子。李氏又是惊讶又是好笑,替他拿了橘子慢慢剥开,一瓣一瓣的塞到了孩子口中。小太子嚼了一会儿,眼眶中忽然满是泪水,“娘亲真好,母后就从不给儿臣剥橘子吃。”

  李氏的神色一滞,柔声问道,“那你想吃橘子的时候怎么办,都是自己去拿么?”

  小太子摇了摇头,小嘴里鼓鼓的塞满了橘瓣,含糊不清的说道,“母后不允许儿臣自己拿东西吃,不然就要罚跪。有时候要在侧殿里跪一日,今日母后还责打过儿臣。”

  李氏的手僵了一僵,翻开小太子的手心看,只见他的手心上斑驳纵横的都是伤痕。她一时间气息都有些紊乱了,屏住气息让宫人们都退下去,抱着孩子掀开他的袖子往手臂上瞧,只见手臂上全是伤痕,有些是新被鞭笞过的伤痕,还带着未结痂的血丝。有些看上去有些时日了,伤口都呈深紫红色,结了极深的疤。她颤声道,“今日你母后为何打你?是因为你调皮胡闹了么?”

  小太子的眼泪刷的就下来了,惊恐的望了望李氏,良久方才抽抽噎噎的哭道,“今日儿臣温完书,母后开始本来答应让儿臣去花园玩一会儿。可后来儿臣回殿的时候,黄大伴正好出来,母后的脸色不太好,把儿臣抓到佛堂里重重的责打了一顿。”

  李氏不敢置信的问道,“你父皇抱你时,竟然从未看过你的手臂么?”

  “父皇很少来看望儿臣,”小太子提到“父皇”,神情更黯然了几分,“即使偶尔来母后宫中,也只是问几句儿臣的学业,并不会抱儿臣的。”

  李氏的脑中抽搐的痛,眼前的一道道刺目的伤痕深深的映入了她的脑海中。她的眼前一阵一阵的模糊,好像浮现了许多画面,有人的哭喊 ,有孩童的啼叫,有火光漫天。

  她觉得血缘中有一种无法阻止的力量,迫使她不由自主的对这孩子亲近起来,低头看着他黑黑的眼眸中流露出如小鹿般纯澈的依恋,忍不住怜从心中来,紧紧地搂住了孩子,“可怜的孩子。”

  八月节过了,便是秋末,天气已极是有些寒了。崇光殿里满庭的桂花都开的败了,一落便是一地璀璨的金。桂枝本是极香的,细碎如米粒的落佩琼瑶中挑出一抹橙黄宇静,西风微微一荡,沁人心脾的芳馥早就透出重重院墙去,熏得月影亦是纤尘氤氲,十分的迷蒙。李氏捧了一个镂银的熏香手炉,本站在庭下瞧桂花,司礼监的大伴黄锦急匆匆的跑了来,捧上一个漆金的托盘笑得格外巴结,“今儿是重阳,万岁爷西山登高去了,吩咐奴才温壶桂花酿给娘娘送来,嘱咐娘娘吃点热酒好过节。”

  李氏谢过恩,让碧烟接过托盘,又给黄锦拿了五两赏赐银子。黄锦得了赏赐笑得合不拢嘴,临走时嘴上都在抹蜜,“陛下待娘娘真是鹣鲽情深,好生让人羡慕……这酒是上好的陈酿,主子专门吩咐了要娘娘慢慢的品。”

  待得黄锦走了,碧烟见李氏动也不动的立在回廊里,悄声问道,“娘娘,这酒可要动?”李氏嗯了一声,依旧望着远处的月影发怔,随口说道,“我不想饮,你们拿去喝了吧。”

  “娘亲,我也想喝。”小太子不知何时钻了出来,抱着李氏的手臂只摇晃,满眼里都是馋意。

  自打八月节后,小太子终究是在崇光殿里住了下来,陈皇后来催了好几次,明里暗里的都是指示李氏快将孩子送回去。可坤宁宫的人一来,小太子就躲在李氏的怀里,怎么也拉不出来。李氏到底是心疼孩子的,也不忍心让他回去受苦,便也硬着头皮将小太子留了下来。所幸隆庆每日都要来崇光殿里看望一番,有时停留片刻,有时是连午膳也在殿中用了,一时间崇光殿里风光无限,陈皇后虽然心中不满,明面上却也没有什么动作。只是李氏心里总是存着忧虑,也只能如履薄冰的过一日是一日了。

  此时李氏回身看着孩子,抚了抚他额上软软的发丝,温和的说道,“让碧烟姑姑带你去喝吧,不可贪杯,音译小杯就好。”

  宫里的桂花酿最是精致复杂,都是御膳房的小宫女们亲手集的重阳那日金桂枝头的黄金瓣儿,用香蜜和着腌糖汁儿拌匀,引了玉泉山的水入窖,定要到五载的功夫才可出窖,桂花奶奶个甜而不腻,稠而醉人,是宫中最好的琼浆玉液,御赐的美酒就更是不同,盖着红罗绸子,已然难掩这馥郁的酒香,寻常宫人一世也难得尝到一口,如今却得了这一壶的赏赐,碧烟自是极是欢喜。小太子更是焦急不过,十分猴急的掀开了托盘上覆的红绸,碧烟凑近看了一眼,忽然怔住,“娘娘除了一壶桂花酿,万岁爷还另有一件赏赐。”

  李氏听她叫欢喜,转身定眼去瞧的请了,却蓦然间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模糊。

  隔了几日,李氏带着小太子去永宁宫看望可辛。甫一进屋,李氏赫然觉得冷清的紧,可辛歪歪斜斜的靠在一张阔大的卧榻上,头山缠着一块素色的丝帕,双颊深陷,面容憔悴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

  可辛见到李氏,收起满脸疲惫的神色,疑惑的目光竟是往李氏身上扫的。隔了半响,可辛方才唤人给李氏搬张凳子来。谁知她唤了好几遍,却也没有一个宫人进屋应一声。李氏不忍瞧她这般,自己搬了张矮凳就近坐下,轻声道,“才半年不见,你怎么就瘦成了这个样子。”可辛一脸戒备的望着她,眸子里尽是不信任的神情,冷冷道,“贵妃娘娘怎么有空,贵足踏我这贱地?”

  “你这是怎么了?”李氏大是讶异,“你这屋里也太冷清了些,连个人也没有,天气都这般凉了,怎么不添些炭火。”

  可辛的目光狐疑的从李氏身上扫过,又扫到了她手中牵着的小太子身上,目光如刀子一般锋利的将他二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讥诮的回道,“我这等贫贱的宫人,自然住不起华屋广厦的,贵妃娘娘和太子都是尊贵的人,莫玷污了你们的贵体,那倒是我的罪过了。”

  李氏一时气急,她本来好意来探望可辛,哪里经得起她这几次三番的出言讥讽,她本想拔足离去,然而瞧见可辛憔悴至极的模样,到底心软下来,她敞开快门,大声道,“永宁宫还有没有宫人了?若是都死绝了,倒也不必再发月例银子了。本宫倒要奏明万岁重新拨一殿的奴才来。”

  隔了不一会儿,一个首领模样的太监匆匆跑了过来,十分狼狈的跪下道,“奴才永宁宫首领太监黄四,叩见贵妃娘娘。”

  李氏浑然不理睬屋内的可辛震惊的神色,大声对黄四呵斥道,“你这奴才是耳聋了,还是眼瞎了?你的主子娘娘刚刚生下小皇子,身子虚弱成这样子,屋里怎地连个火盆也没有,可是套冻死你主子?”

  黄四连连叩首,此人一看就是个厉害角色,满脸的刁滑之气,此时狡辩道,“不是奴才们不给放火盆,实在是火盆的兽首扣钮坏了,这才送到司设监去修的,怕没个三五日修不妥当。贵妃娘娘体谅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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