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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二


  “徐先生是朝廷的肱骨之臣,查他作甚!”隆庆见李氏弯腰去捡折子,大声喝道,“不许捡,直接扔出宫去,朕不耐烦看这干子醉汉酒吣。”

  李氏身形微滞,还是捡了起来,慢慢合上了放在案上,轻声说道,“虽不知道齐大人写了什么让陛下这般震怒,但想来这位大人必不会有意惹陛下生气。因为连臣妇都知道这些折子的贵重。”

  隆庆的气渐渐消了些,望着她的眸里愈发深不见底,“你知道这折子的贵重?”

  “是,臣妇见过夫君大人写折子的情形,常常是夜半时仍在点灯熬油的伏案疾书,有时甚至为推敲一两个词句而整夜未眠。直到清晨时才将书写就稿的折子恭敬的整理好,放入袖中带去上朝。臣妾想齐大人的折子也是这般写出来的,怎会是故意惹陛下生气呢?”

  隆庆的面色陡然沉了下来,想了一想,终究松了口,“将折子发出去。”

  黄锦如临大赦,面上露出喜色地抱着折子,连滚带爬的退了出去。

  不远处,崇光殿的拐角处,站着一个翟衣凤袍的富态女子,望着黄锦沉声道,“办妥了么?皇上怎么说?”

  “皇上本来大是震怒,要处罚齐大人的,奴才还以为要要坏事,万一真叫了徐大人去对峙,我说他留中折子的事岂不要拆穿,”黄锦擦了把额上的汗,心有余悸地说道,“幸亏李娘娘突然插话,才让陛下转了心意。现在陛下吩咐把折子发下去了。刚才奴才按照皇后娘娘的吩咐说了,可皇上却不让李娘娘退下,奴才心里还捏了一把汗呢。”

  “蠢材,本宫让你这时候送过去,自然有这时候送过去的道理,”这女子正是陈皇后,她阴恻恻地一笑,咬牙道,“至于皇上怎么舍得让那贱人离了开去,自然会让她留下,我们只是撇清自己的干系而已。”

  “皇后娘娘真是英明,”黄锦心服口服,“奴才下一步要怎么做?”

  “现在既然皇上发话了,就把折子发出去,连夜传抄各部大臣,搅得越热闹越好。我就不信这么多人议论,徐老头还倒不了。”

  黄锦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夹着折子一溜烟的跑了。

  李氏见隆庆面色好转,这才寻思着开口道,“陛下,天色这般晚了,宫里怕还有许多政务要由陛下处理……”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做了什么?你的几句话,明日徐先生可能就将被群臣弹劾攻击,”隆庆陡然抓紧了她的手腕,勒得她手臂一阵疼痛,他的目光却是冷冰冰的,一字一句的冷笑道,“是谁人教你说那些话的?你的夫君自然有人红袖添香,他夜里写折子的情形,恐怕并不是你会看到的吧?”

  此言一出,李氏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神色凄苦的说道,“陛下既然不相信臣妇,何必要让臣妇入宫来?”

  隆庆的眸色骤然深了几分,松开了她的手腕,咳嗽了几声。

  李氏伏在地上连连叩头,泪水却夺眶而出,“臣妇虽然失爱于丈夫,却并不想承恩于君王。既然陛下对臣妇又有猜疑之心,还请陛下开恩,放臣妇出去。”

  “你若不愿,朕岂是会用强的人?”隆庆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十分不悦的拂袖而去。

  李氏面色苍白的坐在烛下,眼前的烛光一跳,恍若一抹即将消逝的剪影。碧烟劝道,“娘娘何苦老惹陛下生气……黄大伴虽说油嘴滑舌,很会说话,但他为人最是狡猾不过……”

  “你也觉得我不该帮黄大伴说话?”李氏神色淡漠的像万年寂静的深潭,“皇后想说的话,总得要有个人来说,黄大伴偏偏捡在这个时候向陛下禀报,无非是指着我说话。这宫里人人都只是皇后手中的棋子罢了。”说到最后一句,早已微不可闻。

  徐阶是三朝元老,几番入内阁为首辅巍然不倒。然而齐康的弹劾折子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快在朝中引起极大的反响。不出陈皇后所料,整个暑天里,御史们都在纷纷上折子,一时间雪花似的弹劾折子飞入内阁,弹劾徐阶的呼声比这三伏的天气还要热烈些,徐阶只能称了病,算是致仕回乡。

  又隔不了几日,天气渐渐凉爽,陈皇后着人来请李氏去赏花。李氏寻不出托词,只得去了坤宁宫,却见陈皇后身前的案几上都是花枝,室中花香扑鼻。陈皇后见她进来便笑道,“堪堪妹妹来的巧,今夜宫中庭筵,尚缺一支簪花,妹妹来替我挑挑这几支花如何?”

  李氏仔细的选了半晌,拣出一支碗口大的粉色海棠,笑道,“这支开的倒大,又艳丽的紧。”

  陈皇后接过略看一眼,神色却是淡然,“这花好虽好,颜色到底年轻了些,更适合妹妹呢。”说着她自己捡了一只正红的牡丹缀在发髻之顶,却把那支海棠簪在了李氏的发鬓。李氏陡然醒悟过来,粉色是侧室所用的颜色,陈皇后怕会更对自己心生猜忌。她急忙跪在地上,请罪道这,“臣妇粗浅,请娘娘恕罪。”

  陈皇后面色如常,声音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一枝花儿罢了,何必请罪。你既然入了宫,就是贵妃了,皇上又这般宠爱你,就不要再‘臣妇臣妇’的说话,仔细坏了规矩。”

  李氏面上一阵红晕,心知这些日子隆庆常到自己的殿中来,皇后心中怕是有些吃味的。其实隆庆虽然天天都要来,却只是略看看便走了,连亲近些的话语也未说过。她于是红着脸道,“皇上只是去臣妇的殿中看看,关心一下起居,宠爱是不敢当的。臣妇不敢僭越。”

  果然陈皇后的面色和悦了些,“宫里的规矩多,难为你了。今晚的中秋筵虽是家宴,还是会有外臣在的,要格外注意些言行,不能在外臣面前坏了规矩。”

  李氏心里一阵发慌,推辞道“臣……臣妾头晕不适,这几天怕是受了风寒,筵席就不去了吧。”

  “这成什么体统?中秋的庭筵,哪有后妃不参加的道理?”

  李氏觉得有千百个小锤子在心中敲打,她一抬眼便见陈皇后的目光仿佛两把尖刀十分犀利的望着自己,再想推脱的话只能咽了下去,缓缓的点了点头。

  陈皇后见她答应下来,双手握紧了她冰凉的腕子,笑意十分的暖人,“再说我还没有谢谢你呢,这些日子你入了宫,陛下的精神也好了许多,不像往常那样常宣太医了。”

  李氏慌忙又跪了下去,“这些都是陛下的洪福,臣妾不敢僭越。”

  “罢了,别行这些虚礼了,”陈皇后的一双眼眸却向殿外望去,无不忧心的说道,“今日天色不好,怕是会下雨。”

  正说话间,猛听得殿外金砖地上噼啪作响,果然是瓢泼的大雨落了下来,砸得外面一层蒙蒙的水汽。隔着水雾,忽然跑来一个急色匆匆的人影,奔进殿来对陈皇后禀告道,“启禀皇后娘娘,通教庵密报……”

  陈皇后赫然打断了来人的话,淡淡道,“好没规矩,没看到本宫这里有客人么?”

  那人吓得噤声不敢乱言,但李氏却注意到此人正是黄锦。只见他的面色十分的着急,双脚的裤管都湿漉漉的,看似是冒着雨从外面跑来。李氏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十分识趣的望了一眼殿外,故作张皇道,“雨上的竟这般大了,臣妾才记起早晨有些新衣裙洗了晾了出去,这时辰不回去收,怕是穿不得了。”

  陈皇后微一颔首,也不挽留,“既然如此,你先回去吧。”

  雨瞬时下的极大,雨帘里连个人影也看不清。殿外的宫女们都四散回屋里去了,只有碧烟兀自冻得瑟瑟发抖的在殿外等候了她多时,此刻瞧着李氏出来,不免望着外面的瓢泼大雨直发急,“娘娘也是的,不如在殿里多待一会儿,等雨停了再回去。这会子我们又没有带伞,如何回得去?”

  李氏温和道,“无妨的,坤宁宫到崇光殿也没几步路,你去找这殿里的姑姑们借两把没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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