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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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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女年幼,资质愚钝,恐怕担不起这样的重任。”冷不防殿门外忽然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还望娘娘收回成命。” 陈皇后微微抬头,瞥了一眼殿门外一袭青衫的侧影,半是玩笑半是冷笑道,“张大人如何就担不起了,莫非是嫌我们太子资质太愚了么?” “臣不敢,”张居正走入殿中,不慌不忙的行了跪拜大礼,方才徐徐说道,“小女出生时,曾有世外高人来给小女算过一卦,说小女天生体弱,长大后须得遁入空门出家才是。因而臣冒死陈情,不敢犯欺君之罪。” 他说的煞有其事,陈皇后反而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冷面的点点头,淡淡道,“本宫不过一句玩笑话罢了,张大人既然爱女心切,此事以后再议也不迟。” 张居正见陈皇后再无话吩咐,便携妻女告退下去。临出殿门时,陈皇后忽然曼声道,“张夫人,不知芳名如何称呼?” “臣妇李氏。”李氏羞怯的在殿门外轻轻颔首,用为不可闻的声音说道,“贫女并无名号,唯有爹爹给奴了一个小名,叫做凤花。” 李氏回到中,心里总有些不安神。到了晚上,她独自在房中哄着女儿,眼见桌上的残烛火焰一闪,女儿已是沉沉的睡去了。秀美的睫毛长长的垂下,现出十分的可爱。李氏的面上不免浮起一丝温馨的笑意。她将绸被裹在女儿身上,起身时却有一个绣包从怀里掉出来,露出一截乌黑发亮的发丝来,她蓦然愣住,回想白日里被皇后召见的情景,心里愈发的不安了。 彼时从坤宁宫出来时,张居正一言不发的快步在前行走,她抱着孩子快步跟在身后,面上的红晕还未退尽,颇有些委屈的姿态。她其实是很想要他给个交代的,女儿既然许下了太子妃的大好前景,为何又被他言辞拒绝。可她自幼胆小而温柔,具有一切传统女性温良与俭让的美德,即使是出嫁后也从未违逆过夫君的意思,她想了想,他肯定是有理由的,自己只不过是不懂罢了。 冷不防远处传来了震耳的悲声,他木然驻足了脚步,斜目向不远处的建极殿望去,语声急促的吩咐道,“你先带女儿回家去,我去大殿看看”。 她十分温顺的勾下了头,轻轻说道,“是,你也早些回来。” 此时她却觉得这些事里都隐隐透出几分不妥来,宫中争斗复杂,她自然是不懂的。可陈皇后初见自己时眼神时那强烈的敌意,她身为女人还是能够敏感的觉察到的。然而她亦感觉到陈皇后的目光还有一丝莫名的震惊,仿佛是见到相熟的人…… 她的脑海中石破天惊的划过这句。初见他时,他的目光里是否也透出过陈皇后的神情?她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强烈的不安,为什么高高在上的他会选择自己这个样貌平凡出身寒微的陌生女子为妻,命运仿佛在两年前发生了一个巨大的逆转,将她之前十九年的平淡生活统统抹煞,就好像有人从云中伸出一只手,忽而就把在沙地上的她拉到了云端。 她心里不是没有疑惑过,可是总说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他第一眼见到她就注意到她了,相信这是此生唯一的选择。她初闻时心里浮起过的淡淡的喜悦,两年来夫妻和睦相敬如宾,又添了如此聪慧可爱的小女,还比这更幸福的事么?可知道今日,她终于按捺不住心底压抑了许久的那丝恐慌的苗头。 陈皇后的那道目光是何等的犀利而又似曾相识,她的脑海中蓦然闪过一丝惊诧,恍然想起两年前的情景。 两年前陌上花开,她方才十九岁,便已经在父亲简陋的茶水铺子里满面尘灰的忙碌,前后的照顾客人。自从母亲死后,养家的重担全然落在她与父亲身上,父亲有赖赌的习气,常常被人要债追的无处躲藏。唯有她独自在铺子里忙碌,招待来往的客人,小心翼翼的操持家务来。 年方七岁的小弟,顽皮又不懂事,冷不防还把煤灰泼到她身上,沾惹的一身粗布衣裳都是斑斑黑灰。她强忍住心中的不快,埋头依旧在灶台前忙碌。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在耳边想起。“姑娘,烫一壶酒。” 她抬头的刹那,有一瞬的目眩。他一身青色的袍衫,华贵中又透出几分清朗,十分洒脱的执鞭在马上,纵然是从自己投来的一瞥,也依旧是从容而情深的。她忽然自惭形秽起来,不自觉的低下头去,机械的在酒坛中用木勺舀酒,不知为何,眼眸中盈盈蓄满了泪水。 她守着小小的灶炉,等着酒温,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她觉得鬓边微动,她诧异的抬头时,只见他已是含笑的站在面前,手慢慢送了开,眉目间犹自眷恋着一份清淡的笑意。她摸到发边多了一朵花,低头临水而照,是一朵娇艳欲滴的朱色凤仙花,衬得她整个人都省了光晕。 她后来i心下也明白,他最爱看的便是她低头垂目的姿态,露出白皙的脖颈美好的曲线,教人有一种怜爱的顾盼。人生在世,最难得的莫过于遇到一个可以倾心而爱的人。她顺从的挺了他的话,从此改了个名字,叫做凤花。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 “可辛,你是宫里的老人了,瞧得出这位李氏是个什么来历?”陈皇后慢悠悠的品着茶,手里依旧捻着原先用的佛珠。 她身旁侍立的女官唇角微微一动,“奴婢是嘉靖三十六年进宫的,一直都在韩太妃身旁侍奉,韩太妃娘娘毙后,得蒙皇后娘娘收留,奴婢才可以在坤宁宫中做事。奴婢依稀记得当年段妃娘娘身边就有位叫凤花的侍女,后来了离了宫不知下落,有人说她入了裕王府城了当今陛下的宠妃。但奴婢依稀记得,当年这位凤花侍女,可与如今的张夫人相貌一模一样。” “哦?”陈皇后不动声色笑了,“如此反而正能说明她不是那人了。” “所以娘娘就用段妃的落发来试探她?”可辛蹙眉道,“可万一此人心智坚定,情感不会外露怎么办?” “段妃的头发只是个引子,”陈皇后轻轻摇了摇头,唇边绽出一个奇异的笑来,“更重要的是张居正对她的态度。若她真是那人,张居正定然会拼死保护她,不会让她入宫来被我们见到。我瞧张居正对她瞧得淡的紧,至多只是把她当做一个替代罢了。你可派一个人去查一查,凤花这个名字是她自小就有的么?” 可辛沉默了一瞬,叫了一个小宦官来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小宦官便应声去了。 “就算这位张夫人可能不是当年的那个人,可她们容貌太相似,总让人不安。”可辛沉默了一瞬,依旧苦劝道,“皇后娘娘,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啊。” 陈皇后念了句佛,似笑非笑的抬眼看她,“你就这么想让我杀了她?” 寒夜更漏声声,忽而一阵风刮过,檐下铁马叮当乱响。可怕的寂静中由觉得夜之晦。她忽然哑声问道“皇后娘娘,你对张夫人这般用心,是为了陛下的病么?” 陈皇后不经意的抬起眸来,若有若无的瞥了一眼他娇美的面容,目光一路滑过她颈脖而下,落在她略显丰满的小腹上,笑道,“放心,你是本宫贴心的人,本宫给会给你一个交代。” 李氏坐立不安的默等了一瞬,这份按耐不住的惶恐促使她须臾间站起身来,冲进了他的书房里。她们在一起生活了两年,她早已熟知他的一切事情,她甚至知道在书房的柜子顶端,有一个桃木的小匣子。都是他爱如珍宝的东西。时常会拿出来翻看,时间久了木匣子都被摩梭的旧了,她每次收拾屋子的时候都会将那盒子仔细的擦拭过,可他从来都没有起心去打开它。在她心底深处,她是多么的尊敬而爱重自己的丈夫,他们生活的每一天里,她都会感谢上苍赐予自己这般大的幸福。她就像一个虔诚的奴仆,跪在地上仰望自己的主人。 可今夜,似乎一切都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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