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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京城司礼的官员纷纷上折子,都歌功颂德这是天威恩泽四海、连万物琼木豆感戴陛下恩德方才由此吉兆,嘉靖皇帝是龙颜大悦,难得抱病之中上了次朝,钦赏了几位奏报有功的官员。不料这次上朝之后,佳景皇帝兴许是体力不支,回宫之后病势加重,不日就传出了龙体欠安,下诰命御史姜儆、王大任分行天下,访求方士及符录秘书,寻求冲解病势的旨意。

  于是福华郡主要嫁入裕王府的传闻不胫而走,裕王府里张灯结彩,人人都面带喜色。很快大街小巷都传开了这个喜讯,就连百姓人人都道,天家这次怕也要学民间的法子,迎娶新妇冲喜。市井八卦传闻甚多,有人说道看见裕王和福华郡主共去城郊出游,有人看到福华郡主肚子去谭拓寺请愿上女儿香林林总总,概莫是坐实了天家要娶新妇的传言。

  安媛在严家待得这段时日,每日只是帮着欧阳夫人沏茶送水,却慢慢了解一些严家的家事。欧阳夫人与严嵩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也送好礼乐、喜丝竹,朋友遍交天下,更在院中修了一个小巧的院落名叫芙蓉阁,修饰的极尽奢靡旨能事,夜夜在此笙歌晚宴,拉结朝中大臣亲故。欧阳夫人却是个性子冷淡的人,独自住在后院的住屋里,平日里总是冷着张脸,对严嵩也说话很少,然而对下人却不严苛。偏偏这样的少年夫妻也能相守白头,严嵩竟然连侍妾都未娶一个,有时候安媛看着他们这样的夫妻相处之道,也不免心中纳罕。

  欧阳夫人虽然念过七旬,却很难精明历练,眼见安媛平时安守本分,对她也高看一眼,偶尔能有些闲话与之说说。安媛耳听着关于福华郡主的传闻越来越多,再瞧着严世蕃的、来给欧阳夫人请安时的脸色越来越差,她心知肚明,自己在这里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这日晚间欧阳夫人早早睡下,安媛独自守在窗外,听着前院飘来的丝竹之声不绝于耳,知是芙蓉阁中又在大宴宾客。今夜的曲调宛转悠扬,飘着丝丝喜意,一喝三叹间有着浓浓的异域情调,不同于往日吴侬小调的靡靡之音,想必请的客人也不同寻常。

  安媛立在檐下,正听得出神,前院书房当值的素謦忽然急急走过来,队门前的几个丫鬟扫视了一眼,不耐烦的问道,“你们这里,哪个是后院茶房做事的安媛?”她的衣裙华贵,走路间裙摆飘动,能有香气遗地。这样富贵奢侈的生活,是素裙荆钗的后院丫鬟们无比严睦的。

  “我是。”安媛见大家的目光都扫了过来,只得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却见那素謦冷冷的白了她一眼,姣好的瓜子脸上却都是嫌弃厌憎的神色,恶狠狠的说道,“还在这傻站着做什么?快去芙蓉阁沏茶。”

  “怎会是我去沏茶?”安媛大是吃惊,她一直都是欧阳夫人身边的人,从来不曾去前院做过差事。

  “公子吩咐你去,你还不快去。”素謦是在前院书房做事的有头脸的丫鬟,平时自视甚高,今夜公子不让她上茶,却让她去后院寻这个什么叫安媛的丫鬟去,她心里自是有气,于是对着安媛的态度也格外不耐烦,连话也不想通她多说一句,一扬手中绢帕,便姗姗的走了。

  安媛一听到公子吩咐的,便愣在原地,心中七上八下,如有许多面小鼓捶响。她心知严世蕃吩咐她去,定然没有好事。然则左思右想也没有推脱的办法,咬咬牙只得过去。旁边的几个侍女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她,人人都巴望着能去繁华热闹的前院芙蓉阁做事,总比在这里守着几间竹屋好得多。

  前院茶房内,一室的茶气。主管茶室的张伯一见安媛进来,顿时眉开眼笑道,“安姑娘来

  就放心了,今儿来了贵客,指名说要喝新鲜的茶。如今这个气节冰天雪地的,新茶哪能下来,怕是快马加鞭也要等到明后了。若呈上去陈年的茶,老爷非扒了我们的皮不可。茶房里的人可都快抓破脑袋了,还是公子爷说按姑娘定能沏这个。按姑娘沏茶嘴是老练周到,这茶交给你断然是错不了的。”

  他高帽一顶接一顶的送着,却是把一道难题抛给了安媛。可安媛听他这般说,反倒安下了心。她细细沉思片刻,吩咐道,“张伯,你这儿可有去年冬日里进的黄山猴魁茶么?”

  张伯喜道,“这茶有的,都是最顶级的沁心猴魁,宫里总共得了两三斤,府里就分到了一两。只不过隔了一个冬天了,这茶叶片有些黄了,跑出来怕有陈味。”

  “先拿给我看看。”

  安媛结果张伯递来的锡盒,打开看看,果然是一盒满满的猴魁茶,根根叶有指宽,碧绿翠直,虽然片末有些微黄苦味,但仍然煞是好看。安媛定下心来,吩咐茶房烧滚一壶上好的玉泉山的泉水,自己则去挑选一些洁净的青花茶器来。

  安媛摆出青花茶盏,冲水,点茶,分沫,沏香,每个步骤做的干净利落,毫不游弋。

  “安姑娘,这样当真能退黄出新茶?”张伯在一旁看着,还是有些不放心。

  “以山泉点陈茶,味全能出新。这是田艺衡说的。玉泉山的泉水天下闻名,这茶沏出来无恙的。”安媛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去出一本《泉煮小品》掷在桌上,张伯等人在旁围着,见那书上还印着嘉靖三十三年的包颜堂的刊本,自己沏茶多年竟然还不如一个年轻姑娘见识广博精深,不免又是佩服又是惭愧。

  安媛做完这些,将青花茶盏小心翼翼的放在一个檀木托盘上,长舒一口气说道“端上去吧。”

  安娜在茶房中收拾完茶具,正准备离开,忽然见张伯匆匆跑回来说道,“安姑娘,老爷叫你过去?”

  “叫我何事?”安娜不解的皱着眉头,轻轻用洁布擦着手,“可是对这茶不满意?”

  “张伯摇了摇头,”我也不明白怎么回事,这样的好茶端上去,连老爷都赞赏不已,而贵客喝了却一言不发,只说要沏茶的人再去厅上再沏一遍。”

  “老爷今晚请的是什么贵客?”安媛听得心中狐疑,不免问的仔细。

  张伯却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急急摆着手说道,“姑娘快别问了,这前院的规矩大着呢,老爷宴请的贵客从来不许下人们议论来历。姑娘还是快过去吧,耽搁久了,可是有麻烦的。”

  安媛颦着眉细思片刻,用洁布擦过手,捡了几样要紧的茶物,茶器,温了壶泉水,一并装在一个雕花紫檀木的精制茶盘中,端着便走去了。

  茶房紧挨着的便是芙蓉阁,里面灯火通明,笑语喧嚣。红烛高烧间隐约能见歌姬舞女身影交错,端然是一派奢靡景象。安媛蹑足轻声的捧定了檀木盏盘,站定在门口的影壁外。却听门内一个风姿窕的侍女含笑通报道,“老爷,茶房送茶来了。”

  严嵩的声调永远都是如和熙春风一般,就连对下人也很是彬彬有礼,他温和摆摆手,吩咐安媛进来,一边却对旁坐的一个男子有几分谄媚的说道,“……可是不满意这茶?老夫叫茶房再来沏一次就好了。如今数九寒冬找新茶可真不容易,这可是搬出老夫全部的家底了。”

  安媛垂着头,捧着茶盏缓缓前行。刚刚行到厅下的台阶处,便被一道轻如细纱的珠帘挡住。早有下人在帘前摆上漆木小桌,她心知是要自己在此处再沏一遍。隔着珠帘,看不清厅中的情况,隐约见到严嵩坐在大厅正中I,左首客座的是一个皂衣的男子,侧着头看不清面容,她身旁还有个娇俏的彩衣女子,感情的赞叹道,“阁老的家底可只这些,略窥一豹已经是让福华艳羡不已。我倒是觉得这茶又鲜又香,如今这个时节上哪儿去找这样的新茶去?阁老可以告诉我这是什么茶?”她的语气又柔又软,就象寻常家的小孙女对爷爷撒娇一般。

  “茶房送来只说是醒酒茶,老夫对茶道无甚了解,倒叫郡主娘娘见笑了。”

  听着听着厅中议论纷纷,只有那皂衣男子静静端着瓷杯,并不说话。安媛稳了稳心神,将茶具都摆在小桌上,拿出一个紫金小炉在桌边,从杯中取出几块小方碳投进去,那炉中的火瞬时明了几分,焰焰然有些灼人,满室氤氲的花香酒气中却渐渐多了一抹茶香。

  分茶,冲水,点茶……安媛不动声色的沏好第一道茶,轻轻点点头,早有一旁的侍女端茶送上去。

  彩衣女子接过茶盏,还没有入口,却奇道,“这房子里怎么会有这般清淡的茶香四溢,阁老这是熏的什么香,竟然比宫中的龙涎香还要好闻。”

  严嵩亦是不解的望向坐在右手边的儿子。他自知过去与景王过于亲近,与裕王有些交恶。眼见裕王近来得了圣心,呼声日高,他心中自是惴惴不安。此番宴会是他筹备很久,专程和裕王修好而准备的。本拟是酌酒观舞,宾客尽兴,却不知儿子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弄出一出赏茶,费尽心机设下计策,引着这个不起眼的斟茶丫鬟到厅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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