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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永寿宫内,嘉靖望了望如同黑夜般暗淡的天色,有些焦急地在窗边踱来踱去,“蓝真人,依你之见,如何会有这样的天象?”

  “陛下,这是因为有奸人让上苍震怒,才会昭显这样的天象。”蓝真人见四下无人,便仗着胆子说道。他年纪尚轻,又生得很是俊美,穿了一身藏青的道袍,一头乌黑的发丝简单地束在脑后。红色的大殿,红色的烛光,朱红的立柱旁是他素净的一张脸,长发倾泻而下,映着他如雪的肌肤,明明是艳得不可方物,却又在眸中透出一抹清雅,就连那说话间不经意的嘴角一牵,都恍若群星璀璨,让嘉靖的目光一阵恍惚。

  “是何人?”嘉靖半晌回过神来,望向他的眼光中有几分信任,“你说出来吧,朕定不轻饶……”

  蓝真人早已不喜严嵩多年,此刻见是良机,一扬朗眉便欲乘机进言,“那奸人正是……”

  “张淑妃娘娘、严阁老大人到……”殿外适时地响起了秦福的通报声。只见张严二人双双入得殿来,蓝真人只得咽下未完的话,默默退到大殿阴影中。

  “皇上,听说发生了日食之象,老臣特入宫来……”严嵩今年已经八十高龄了,依旧精神矍铄,口齿清晰。这么一会儿工夫就能从宫外私宅赶入宫来,他的身形之便捷,不输给年轻人。

  嘉靖看起来很是满意他的首辅内阁大臣及时赶到,点了点头,说道:“蓝真人正与朕商讨此事,据蓝真人所言,这是有奸人激怒了上天。”

  “哦,”严嵩捋了捋花白的长须,转头望向蓝真人,目光中却划过一丝精明历练,“这奸人,指的是何人?”

  蓝真人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缩在朱红的柱旁不敢开言。抬头只见嘉靖的目光亦是扫了过来,似有几分宽慰的含义,蓝真人心下略略安定了些。

  忽听殿中响起一个尖细的女子声音,“皇上,照臣妾看,这奸人就在宫里。”张淑妃冷不防开了口,美丽的凤眼中流波转盼,脸上似笑非笑,嘴角却带了一丝幽怨。偶尔眼锋从蓝真人身上扫过,初春天气,蓝真人没来由地打了个寒噤,一张俊美的脸上沁出丝丝汗来。他心知这女人甚是厉害,上次借皇帝生病昏迷,把自己投入大狱中,若不是皇帝醒来出言相保,自己恐怕就丧了性命。此刻听她又发话,他心内不免七上八下,暗自惊神不已。

  “那爱妃觉得所指何人?”说话间嘉靖已是偏过头去,唇边挂了丝笑,饶有兴致地看向张淑妃。

  “臣妾觉得,是后宫中有人作祟。”张淑妃被嘉靖盯得有些不舒服,迅速和严嵩交换了一个眼神,心知现下还不到扳倒蓝真人的时候,只能退而求其次,她抿着嘴有几分不甘心地向蓝真人斜瞥去,淡淡开言道,“今日一早,便有一个青云宫中的侍女揭发密报,说翁宁妃在宫中图谋不轨,在膳房的灶台中埋了陛下的生辰八字,行巫蛊诅咒之事……臣妾还未来得及禀报,便发生了这样日食的天象,依臣妾看,便是上苍有眼,在谴责这样的奸婢!”

  “有这样的事?”嘉靖闻言瞬时大怒,眉头紧紧皱起,“是何人揭发密报?朕要亲自去审问。”

  张淑妃早已有了准备,此时略一定心,斜睨了严嵩一眼,口齿清楚地说道:“来臣妾宫中揭发密报的,是青云宫中翁宁妃的贴身侍女凤花。”

  “此女现在何处?是否押入东厂大牢中?”嘉靖向前踱了一步,他生性最是多疑,初听这样骇人的密报虽是龙颜大怒,然而震怒之后却也有几分狐疑。翁氏入宫并不久,只是一个娇弱的小女子,如何就敢做下这样的大祸来?

  “陛下,此事老奴并不知情,东厂中也没有此人。”秦福不知何时已进了殿来,不声不响地站在嘉靖身侧的阴影中,看不清什么表情。

  “这个侍女密报之时,老臣恰在内廷送今年的龙团贡饼,因而得了消息,亲自提审了她。”严嵩不慌不忙地回禀道,“淑妃娘娘所转述的确实无疑,没有半句虚言,这个侍女的密报老臣也都亲耳听到。因此案过于重大,上骇天听,老臣便将此女押入刑部的大牢中,皇上随时都可以去提审。”

  明时宫廷分内外狱,外狱由刑部掌管,钦犯都需要三堂会审,案件由官员审理。而内狱,便是太监所掌管的东厂大狱,多半是处理宫闱之内的秘密案件,向来都是由内监秘密处决。押入刑部,就意味着此事已由宫闱之内转向了宫外,想来不过半天工夫,朝野上下都会知道,这势必已成了一桩轰动朝野的要案。秦福听至此处,虽然恼恨严嵩狡猾,却也暗暗佩服他行事果断狠辣,布置得如此严丝合缝,想来后面还有更厉害的招数。他见无人注意自己,便悄悄移步到殿门处,暗暗给一个进来端茶的小内监递了个眼色。

  “蓝真人,你所说激怒上苍的奸人便是翁氏吗?”冷不防嘉靖回过头来,有些狐疑地望向蓝真人。

  蓝真人在旁早已是听得心惊胆战,他虽然几番维护过翁宁妃,但这次他心中瞬间做出了判断,严嵩他们的目标应该是自己,只不过这次因为自己凑巧在场才改换为翁宁妃,如若再强为翁妃出头,势必激怒严嵩一党。

  正沉吟间,只听门外又有人朗声禀报道:“儿臣求见父皇。”蓝真人颇有几分期待地向外望去,却见进来的年轻人面上依稀与嘉靖有几分相似,但眉目间更多了几分秀美阴沉,此时赶来的正是嘉靖的幼子景王朱载圳。

  蓝真人心下一沉,心知面前这三人是一党,今日之事大势已去了。他望了望不远处守在门口的秦福,心中有了几分惭愧,略一沉吟,垂下头去,低声道:“臣指的,正是……翁妃……”

  “既然蓝真人也这般言说,朕也不用亲自去审问了。”嘉靖不耐地挥挥手,眼中划过一丝厌恶的神色,“那贱人连上苍都激怒,断断不可轻饶。这案子就交由严阁老去审吧。”

  太阳慢慢从黑影中出来,家家户户都开始点着爆竹要吓走吞日的天狗,街市上的行人又渐渐多了起来,恢复了平日里的热闹繁华。大街的一隅,安媛回身向自家的涮羊肉店走去,店中客满为患,热闹非凡。安媛却不知为何,只觉得眼皮一跳,她心中多了几分不自在,拉住了身旁正忙着跑堂的伙计小文问道:“左眼跳灾,还是右眼跳灾?”

  小文将白手巾搭在了肩上,抹了把汗,笑道:“左眼灾,右眼财。”

  “还好是右眼。”安媛略觉得安心了些。

  却见那小文跑去给一桌的茶碗中续上了水,回头高声补了半句,“俺娘说过,女娃娃,反过来。”

  青云宫的案件虽是内宫秘闻,但瞬间就在朝野中传开,如寒冬过后刚刚发芽的草地上燃了一把野火,顺势越吹越旺,引得宫廷内外一片沸腾。负责办案的刑部尚书关鹏、大理寺太卿高耀、都察院副都御史欧阳必进,都是严嵩一党爪牙,因此这案子办得异常迅速,不过十来日工夫,已是得到犯人的全部口供,宣布结案。青云宫内侍无一例外都咬定翁嫣儿私藏符咒意害皇帝,更有宫中侍女咬出翁嫣儿与裕王府私下往来甚密,诅咒皇帝的符咒都是从宫外所得。

  虽然没有明显的供词咬到裕王,但一切证词都指向了裕王府。徐阶等朝臣见火势就要烧到裕王身上,纷纷挺身而出为之鸣不平,掌控着言论大全的御史们更是各尽其力,雪花般的奏章送入内阁,无一不是痛斥严党之恶,为裕王求情。朝野上下,两派之间,一时势如水火,都恨不得把对方一网打尽。关键时刻,翁宁妃之父翁东涯却在家中自缢身亡,这无疑坐实了翁宁妃的滔天大罪。

  嘉靖看到严嵩等人呈上的证供异常震怒,将翁氏一门抄家缉拿,宣布即刻废除翁宁妃的妃位,贬为宫中庶人,打入冷宫之中。虽然表面上此案没有牵连到裕王府,但宫中却颁了一道圣旨,没有皇帝的许可,裕王不得擅自入宫。

  安媛知道这事已是结案之后,她虽然奇怪张居正已有数十日未来店中照看帮忙,然而小店平日生意太好,城中无论平民小户之家,还是达官贵人之流,无一不来光顾这传说中的“京城名店”,一时间小店声名鹊起。小小的三层楼哪里迎接得了这许多食客,她每日里忙不胜忙,几乎连打盹的时间也没有,倒也并未多想。直到有一天,几个来吃饭的客人大声地聊起了这桩轰动朝野的宫闱秘闻,皇妃密谋陷害皇帝,已被打入冷宫之中,安媛这才惊觉地去打听那皇妃是何样的人,现在又在何处。

  “嘿,这么大的事,北京城怕都要煮沸了,安姑娘难道都不知道吗?”来吃饭的这位许安是大理寺的主簿,虽然不过是个从六品的小官,这次却参与了案件的审理,因而格外熟悉案情,此时吃饱了饭见安媛问起,便剔着牙侃侃而谈道,“那皇妃说起来来头也不小,正是裕王爷的妻妹、翁家的二小姐,一入宫就封了宁妃的那位,如今可好,霎时彩凤变山鸡了。这次的事可算是没把万岁爷气倒,真要闹大了,怕是连裕王爷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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