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明十二年(3)_知夏

三

　　相处得久了，凤花渐渐发现春兰其实是个很好说话的女子。两个人如今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春兰虽然在老太太屋里当值，只是进府待得日久，行事谨慎小心，平时从不多话。然而她渐渐也喜欢凤花直爽活泼的性子，便把她当妹妹般看待，偶尔有老太太赏赐的点心瓜果、各色玩物，也常带回来分给凤花。

　　春分过后，不久便是寒食。依照古时风俗，循例要禁火寒食三日，府中便放了春假，家中老幼纷纷去城郊扫拜祭祖。一时之间府里上下的人，十庭倒去了九庭，就算是留下的仆人，也可向老太太请假归家扫拜。春兰家也在近郊，这日早早便收拾了东西回去探望，只留下凤花是无家可归的人，独自守着冷清清的院子。

　　眼见过了午饭的时候，只来了个传饭的婆子，送了碗冰冷的面来，上面稀疏地挂着几根青菜，那婆子说道：“这是老太太赏的寒食面。”说罢放下面，便冷着脸径自去了。

　　凤花自小就有胃疼的毛病，最是怕吃冷食，平时连雪糕冷饮也不敢沾，此时捧着一碗冷面甚是发愁。踌躇再三，心想今日府上都放假了，厨房中也没人在，不如自己去做点吃的。于是她泼了面，便向厨房走去。

　　一路上果然见府里冷冷清清，没有几个人影。凤花溜进厨房，却见寒食禁火，厨子们早早便把灶里的火都灭了，厨房里清得甚空，除了一应调料俱全外，连米也寻不到，只有灶旁有几把挂面堆放，墙角放有一竹篓鸡蛋，想来是厨子做完寒食面剩下的。凤花打量厨房，忽而眼前一亮，看见墙角边的竹筐里堆着一些熟悉的东西——西红柿。

　　她从小拿手一道菜——番茄炒蛋，如今原料俱全，做一碗番茄鸡蛋面也不是难事。于是她找来火石烧着茅草，又引燃了灶膛里的火，打上两个鸡蛋，将几个西红柿切块，匆匆炒成一盘。这边将水烧开，面煮上，不多时厨房里香气四溢，自己也不免大为陶醉。

　　“你做的这是什么东西？”忽然有声音从门口传来，凤花吓了一跳，抬眼望去，却是朱三抱臂靠在门边，一身素白的衫子纤尘不染，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凤花提起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不满地嘟囔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那朱三好笑地看着她，“你还知道怕？这可是寒食节，你一个人躲在厨房里生火，做些什么？”锅中的面刚刚煮好，炉中的火还生得正旺，凤花手忙脚乱地去吹火，却不料这古人的灶台并不好用，一时半会儿火也灭不了。

　　朱三凑近去看，只见锅里色彩缤纷，香味扑鼻，不免啧啧咂嘴，“想不到你倒有这等手艺，不去做个厨子真是可惜。”

　　凤花又气又笑，恼道：“还不快来帮帮忙，没看到我灭不了这火吗？”

　　朱三笑她，说道：“想不到你这么个人，连个火也灭不了。”说着，便凑过去拿木棍拨弄，可反而把火拨得更旺，引得浓烟窜出，把他雪白的衣衫弄得一片乌色，连口鼻上也沾了许多黑灰。

　　凤花拿着烧火棍，指着朱三大笑，“想不到你这么个人，连个火也灭不了。”

　　朱三讪讪笑道：“咱虽是做下人的，倒是从未做过这活。”

　　凤花只是发愁，转念一想，这府里的厨子天黑之前未必能回来，到时候灶里的茅草烧尽自然火就灭了，也不过于担心。她便从碗橱里找出两只青花大碗，两双筷箸，将其洗净，盛好面，又满满地浇上一勺番茄鸡蛋，连同筷箸一并递给朱三。朱三闻着香味，已是忍不住十指大动，赶紧接过碗来，也不怕烫，便往口中拨动。凤花见他吃得狼狈，自己拿着碗止不住地笑。

　　朱三风卷残云地吃过一碗，见凤花兀自斯斯文文地在吃，便往锅里探去。只见锅里还有小半锅汤面，便一大勺盛了出来，都装在碗里，不多时便吃得盆干碗净。凤花阻止不及，气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这可是我留着晚上吃的。”

　　朱三嬉皮笑脸道：“好姑娘，今天是寒食节，到处都没个开火的地方。我正腹中饥饿，才来向你讨点吃的。”凤花兀自生气，别过脸去不肯理他，朱三又赔笑道，“你这面做的滋味，可与平时所吃不同，这其间红果格外香甜，不知是用什么做的？”

　　凤花一指墙角竹篓里剩的几个西红柿道：“用那个做的。”

　　朱三看了一眼，不由大吃一惊，“番柿？”

　　需知道这个时代的人们还没有食用西红柿的习惯。最早种植西红柿的是秘鲁和墨西哥人，16世纪欧洲人将其引入作为观赏植物种植。王府里的这些西红柿，大概是传教士从欧洲带来的舶来品，因此放在王府中，也只是作为观赏用，并没有人真正吃过。

　　凤花如何懂得这些，只道和自己那个时代一样，番茄是最普通不过的食材，见朱三如此讶异，终于上了心，问道：“番……柿？那是什么？西红柿也能有什么不同吗？”

　　朱三心道，这丫头还真是什么都不懂，贡品都敢煮了吃，他也不说破，只问道：“你是从什么地方知道，这个……西红柿是可以吃的？”

　　凤花不以为意，说道：“在我家乡那儿，都是这么吃的。这是西红柿鸡蛋面，我还会做番茄炒蛋。”

　　“番茄？那又是个什么？”朱三被这一连串的新名词弄得有些头晕了，却见系着围裙的清秀女子笑靥如花，“那是西红柿的另一个名字，就像你们说番……番柿一样。”

　　朱三说道：“你的家乡，还真是个有趣的地方。”他看着眼前的女子有些不安的神态，心中暗想，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竟和原来……如此的不同了。

　　凤花见朱三定定地看着自己，不免摸摸脸上，也没见有脏灰，不免奇道：“你……在看什么？”朱三一怔之下恢复常态，讪笑着并不说话，凤花忽然若有所思，“你们这儿，是不是不吃这个？”

　　朱三点点头，说道：“只是几个洋和尚带来的稀罕物，据说有毒，谁也没吃过，皇上赏给各府上玩赏的。”

　　对于现代人来说，番茄自然不算什么稀罕物，可对于古人来说，这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却是要冒着很大的勇气吃掉的，凤花不免佩服起眼前这个仆人来，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说道：“那你也不害怕这番柿有毒？”

　　“你不是也吃了吗？”朱三调笑道，“如此一同赴黄泉，岂不快哉。”凤花听他言语轻浮，脸上火烧，转过身去只洗着碗筷，不再说话。

　　朱三自悔失言，岔开话题说道：“什么时候能吃到你的番茄炒蛋？”

　　凤花背着身子，低声道：“这府上规矩这么严，想进次厨房也不容易，怕是只能等下一次寒食节了。”

　　朱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却笑道：“好，一言为定。”

　　晚间春兰回来的时候，却知会了凤花一则大事，“你知道吗，刚在老太太屋里听了件怪事，王爷今日又闹了宫里的寒食祭祖。”

　　“怎么回事？”凤花漫不经心地听，却不甚在意。

　　“听说是宫里派了公公，三次来请王爷入宫去祭祖，然而到了府里却找不到王爷的影子。问王爷身边的人，一会儿说王爷病了，一会说王爷出门去了，气得万岁在祭祀大典上痛斥王爷顽劣不懂事，连着宫中位分最高的张淑妃都训斥了一通，说要快快指一门婚事给王爷，有一位王妃来管管我们的糊涂爷，不能放任他这般顽劣下去。”春兰一边说一边惟妙惟肖地学着王爷疲懒的样子，笑道，“刚老太太回府才知道这事，气得犯了晕眩症，王爷这才乖乖认错，说是在屋里睡了一日，睡过头了忘了时辰才没入宫的。”

　　春兰在老太太身边伺候了七八年，也给凤花讲过老太太的传奇故事。老太太本姓陈，入宫时是裕王的乳母，一手把王爷拉扯大。裕王从小就是不受宠的皇子，一出生便没了母亲，从小在各个宫殿寄养。虽说娘娘们都是母妃，但真疼他的却没一个，因此感情深厚的只有陈乳母了。裕王个性却偏爱胡闹，三岁半就在御花园里揪了皇帝最喜欢的黄莺的尾巴，自小上树下河，无不淘气，偏偏读书最不上心，不如两个哥哥乖巧温顺，因此也最不受老皇帝喜欢。十六岁时就被安排出宫去立府，但那时到底是个孩子，也离不开乳母，内侍府便破了旧历，老宫人没有留在宫中，而是让陈乳母随着来了裕王府。

　　裕王虽然生性洒脱，时不时总要制造些轰动京城的事件，但最听的仍是乳母的话。有时候闹得太不像话，连老皇帝也没法管，但只要这位陈乳母出来一拄龙头拐杖，裕王就会毕恭毕敬地听从教诲，因此连老皇帝也给这位陈乳母几分面子，就更别说其他人了，王府里上上下下都很尊敬这位陈乳母，都尊称为老太太。

　　凤花听到此处终觉惊讶，“指一门婚事？府中不是已经有了一位王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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