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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一


  一室的如死寂静中,一物自拓跋轲袖中滚落,“丁”地一声,很清脆地跌在青砖地面上,滴溜溜地滚落在我的脚边,磕下了一块小小的翡翠,在灰暗陈旧的青砖地面泛着柔和的光泽。

  转过头,看见滚到屏风边的那件圆圆的物事时,我的心忽然抽搐了一下。

  那竟是一枚凤纹臂钏,我的赤金点翠凤纹臂钏!

  澄净明洁,光色鲜艳,除了刚跌落时磕下的那小块翡翠,竟与新时无异。

  可这枚臂钏,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四年多前我在广陵与拓跋轲分别时,他因着我不配带凤纹之物,令我除下的,又怎会至今还被他带在身边,并被保存得如此完好?

  这些金玉之物,久而不用,总会陈旧,如非日夜摩挲,小心保管,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整洁如新。

  正疑惑时,拓跋顼已放下拓跋轲的尸体,走上前去捡起了那枚臂钏,又从怀中掏出一枚一模一样的明亮臂钏,左右前后,一一比对,然后盯向了我。

  “同样的臂钏,你送给了我们兄弟二人!你把我们当作了什么?”

  他悲痛地高喝着,狠狠将臂钏大力摔到我的脚下。

  那两枚四年多不曾有一丝磨损的臂钏在砖地上弹跳而起,翡翠碎片四溅,竟在眨眼间扭曲毁坏。

  而他含着泣音的怒吼还在继续:“把我们兄弟二人耍得团团转,很好玩么?”

  是我耍他们,还是他们耍我?

  我想笑,笑不出,泪水却已倾涌而出。

  拓跋顼悲怒不息,冲上前将手掌狠狠挥下。我忙闭上眼睛,准备承受他含恨的耳光或责打时,呼呼的掌风却在身前停住,转作狠狠一推,将我推倒在地。

  “来人,来人!把她……把她给我关起来,关起来!”

  拓跋顼的声音近乎凄厉,拖着撕扯心肺的长长尾音,没有再回顾我,一头扑跪在床前痛哭。

  他到底未对我用尽全力,否则仅这一推之力,也可让我头破血流了。

  侍女们不敢怠慢,过来拉我出去时,脚边踢到了被拓跋顼摔过的臂钏。

  玉碎了,凤纹仍在,却已被扭曲得不成形状,再也无法复原。

  一对臂钏,给拓跋轲的,给拓跋顼的,都已失却了本来面目,再也无法复原。

  被连推带搡拽着转过屏风时,屋中已经哭声震天。

  那个强悍得让我日夜做着噩梦的男子,沉静地卧在床上,含一抹冷淡而尊贵的轻笑,直视着床围上的三羊开泰图案,仿佛随时能站起,穿着北方人特有的牛皮靴子,沉着而稳健地迈动有力的脚步。

  笃,笃,笃……

  一下又一下,靴底敲动砖面的声音,像敲打在人的心上,顿挫有致,刚劲有力。

  可到底只是我的幻想了。

  那个曾经和我同床共枕肌肤相亲的男人,那个大魏的铁血皇帝,那个被我生父杀了父亲、又亲手杀了我生父的拓跋轲,死了。

  二门外,有内侍叩动了云板。

  连叩四下,报的是丧音。

  三军号啕,哭声四起。

  §长恨歌,行云与谁同

  我依旧被带回了拓跋顼的房间,捆上手,堵了嘴。可这一回,连晚饭也没有人送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在隐约的哭声中迷迷糊糊睡着时,身上陡地一重,醺醺的酒意直扑鼻端。

  “阿墨,阿墨,萧宝墨……”

  拓跋顼含糊不清地唤着我的名字,伸手便来撕我衣衫。

  我大惊,呜呜大叫着努力扭动着身躯,躲避着他的手掌。

  拓跋顼捏过我下颔,怒道:“你不肯,是不是?你从没把我们兄弟放在心上过,是不是?或者……你曾经喜欢过我,现在却已讨厌我?”

  我忙摇头,只盼他将我口中塞着的帕子取下,让我说明真相。

  如果他是我的亲哥哥,又怎么可以如此对我?

  可拓跋顼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因为拓跋轲之死,神智显然不太清醒,并没有听我解释的意思,只哽咽着继续亲着我的面颊,颤声道:“行,行吧,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喜欢你就成。我不指望要你的心了,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哪怕……哪怕只是身体……”

  他的手脚越来越不规矩,让我越来越恐慌。

  我没有给夫子们洗过脑,对所谓的贞操观念淡薄得很,原没觉得给逼迫着和他欢好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可如果他是我的兄长,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是乱伦,是乱伦啊!

  日后真相揭穿,叫我如何面对世人,如何面对母亲?

  我拼了命般挣扎着,用脚努力地踹他,试图让他清醒些。

  拓跋顼醉得不轻,居然给我踢了好几下,未必疼痛,却着实有了恼意。他压紧我,恨恨道:“不愿意么?不愿意,你用对付皇兄的手段对付我好了!萧宝墨,萧宝墨,你……你让他死不瞑目……”

  他越说越伤,忽取出我口中帕子,却从我发际拔出一物。

  我顾不得细想,先叫了起来:“阿顼,我是你妹……呜呜……”

  说了一半时,我不得不闭上嘴,大叫着别过脸拼命往外吐。

  拓跋顼疯了,他真的疯了!

  他竟将我那枚簪钉中的烈性媚药往我口中倒!

  正惊慌地挣扎叫喊时,外面传来了阵阵喊杀声,如汹涌的波涛般,一浪高过一浪,连沉醉在酒意中的拓跋顼都听到了,带了几分迷惘地抬头望向门外。

  下一刻,急促的敲门声果然砰砰响起,“殿下,殿下!梁国大将军尉迟玮亲自率兵攻入了南浦镇!院中有哗变!有人试图焚烧大行皇帝停灵之处!”

  拓跋顼眼神中的迷乱开始消褪,深深凝注我一眼,惨痛中已经显出几分清醒。

  我正要说话时,他已跳起身来,迅速奔到一旁的架子上,提起一盆冷水猛地浇到自己头上,然后打开门冲了出去。

  他的最后一句话是,“看紧她,不许她跑了!”

  守卫应了,房门迅速被重新关上。

  我心口跳得厉害,反反复复地想着,尉迟玮来了,尉迟玮来了,可以帮助我重获自由的南朝大将来了!

  我很想告诉自己,心跳得激烈,只是因为这突然的变故,只是因为脱逃机会的突然来临。

  可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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