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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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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纳闷。 以北魏皇太弟之尊,即便出征在外,也未必找不出为我御寒的衣衫来,犯得着用他自己的斗篷改么? 侍奉我的侍女应该拓跋顼从北方带来的,性情的直爽明朗和原来在青州服侍我的连翘相类,立时解释道:“殿下的雪狐斗篷,打来北方最珍稀的雪狐,只用其腋下最柔软的一小块皮毛做成里子,穿在身上,就像火炉裹着般暖和。这可是南方绝对找不出来的无价之宝呢!瞧瞧咱们殿下,就怕这大雪天把公主给冻着,起床一见是大雪,就让人拿了赶着去改了。” 将窗户推开一条缝一道冷气立时透衣而入,冷得钻心。 定睛看时,果然正下着难得一见的大雪,如团絮,如鹅毛,已将屋宇和树木俱笼了厚厚一层,宛然一个不同往日满目萧杀的琉璃世界。 午时拓跋顼果然抱来了一件斗篷,却没有立刻让我穿上,和我一起吃了午饭,拥着我隔了窗棂看雪。 江南的雪到底难长久,未时便渐渐止了,到申时太阳已在迷蒙的云蔼间探出了头。 外面还是冷,而拓跋顼不知哪里来的兴致,取了那件才改好的水碧色斗篷,笑道:“阿墨,我们看梅花去,行不行?” 我由他给我披了,温暖的手指在我脖颈间小心地系了衣带,接了侍女递来的暖手炉,默默随他出了房门。 尖尖的鹿皮小靴子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响着,鼻尖萦着若有若无的暗梅清香,明亮的雪色便扎得眼睛有些酸酸地疼。 拓跋顼紧紧执着我的手,眸光柔和地望向我,轻声道:“想着你以前在府中踏雪寻梅的日子了?” 我怔了怔。 踏雪寻梅,感风吟月,本是江南名士文人最爱行的风雅之事。我不读经书,不擅诗词,从来不是个风雅之人。 我记得的,是我在惠王府那段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当萧宝溶还是那个一身素袍一卷诗书的逍遥惠王时,每逢府中梅花正好,他都会邀上三五好友,暖上几壶好酒,带了我卧于梅花树下的软榻上,自在地吟诗作赋,举止清雅如梅,笑容清澈如水。 若是这样的有雪有梅的时节,自然不会忘了携了我踏雪寻梅,与众诗友纵情游乐,甚至通宵达旦,笑语将梅花惊得直落雪间,如绫,如绸,生生将那惠王府点缀得如瑶池仙宫一般。 但这也只限于我十六岁前的时节罢了。 我既不是风雅之人,萧彦也不懂什么诗词歌赋,这几年每逢下雪的时节,萧彦只知让人吩咐我呆在府中别出门,当心摔了或冻了;而我会记挂起萧彦在战场上多次受伤,冷天旧日伤处会酸疼难忍,千方百计找些珍奇药材送入宫去让太医细细调理,哪里还记得什么踏雪寻梅? 那么,拓跋顼又从哪里得来的我有踏雪寻梅的爱好? 由他牵着在雪地里缓缓走着,我不动声色地回答:“我那府里梅花多得很,有个园子里种的全是各类异种梅花,哪是这个小镇子的几株腊梅能比拟的?” 拓跋顼有些不自在,点头应了一声,道:“哦……没事,等回了邺城,我让人多多在我们的府第种上梅花,然后冬日里咱们就搬满是梅花的院子里去住,你说可好?”? 他说得不经意,眼睛却一霎不霎地瞥向我,如墨蓝的宝石般闪着异样的光亮,分明是借梅花来试探我的态度了。 可他想我表明怎样的态度? 想让我表明,我愿意丢开我的故国故乡,丢开生我的萧彦,丢开养我的萧宝溶,丢开我辛苦经营了几年,终于能从被人操控命运转为操控他们命运的南朝权势,跟在他后面去那个深浅莫测的北朝,从此继续心惊胆战地生活着,看着他或拓跋顼的脸色度日? 我不去看他的神情,抬眼望着泛着微蓝的天空,淡淡笑道:“阿顼,有的异种梅花,只适合江南的气候。移栽到北方,很快就会冻病枯萎,不治而亡。” 拓跋顼徐徐踱着步,沉默片刻,唇角依然含一抹笑,温柔望向我,说道:“那么,你且忍耐几时,给我三至五年的时间,我还带你回南朝来。到时,你愿做文墨公主或安平公主也罢,愿做中宫皇后也罢,我都由着你。” 我已不知该为此感动,还是为此愤怒。 他的意思,是让我等他北魏铁骑将我南朝踏平之后,再让我以北魏皇后的身份回到南朝,面对我的江东父老和昔日故臣? 强行按捺了心中的羞恼,我若无其事地从他的掌中抽出自己的手,只作整理自己的衣袍,然后将斗篷的两襟紧紧握着,不再和他携手并行。 拓跋顼迟疑地问道:“你……你还冷么?” “不冷。” 我加快了步伐,不想他的手环到我的腰上。 而此时,若有若无的梅香已转为浓冽清郁。 果然是大片的梅花林,风前度暗香,雪色侵花冷,别样清幽,标格天然,尽在疏淡梅影中。 林中并无一人,却早设了案榻,放置了一壶烫好的酒,几碟小菜,几样干果,还有一柄紫砂茶壶,壶嘴氤氲着淡白的热气。 拓跋顼扶我做了,往自己的银盏中倒了酒,又给我倒了茶,却也是银盏装的。 他轻笑道:“阿墨,秋天那件事,你把我吓得几个月都不敢喝茶了!也不晓得你怎么算计我的,那迷药怎生单单就迷倒我一个人了?明明没见你服什么解药。” 我笑而不答,提了茶盏喝时,心下已是一跳。 上好的狮口银芽,恬淡甘美,正是我所爱的那类;连泡茶的水也是梅花上的雪,可见是刻意迎合我的胃口了。 可这雪水……绝对不是新从腊梅花上采集的雪水。 这样清淡却唇齿留香回味悠久的茶香,应该是至少陈了三年以上的绿萼梅上的雪水。 此地没有绿萼梅,更不会有陈了多年的绿萼梅雪水。 那种采集留存的工艺,也不是一般的人家所能办到的;而我并不认为如拓跋顼这样出生在刀兵血火之中的武者会想着带一坛子陈了多少年的雪水上战场。 我沉默地品着茶,闭着眼睛只作感受茶香,掌心却已沁出了薄薄的汗水。 朝中掌权足有三年,对我忠心的文臣武将并不少,便是公主府的能人异士,得过我恩惠笼络的,也不在少数。如果有人发现了我被困于南浦,极可能联合我的那些追随者采取行动。 他们会想法帮助我离开拓跋顼…… 心里闷疼得厉害,却分明理智地告诉自己,不能放弃任何机会,不能放弃任何重获自由的机会。 即便,扣押我的人,是我曾经最喜欢的阿顼…… 拓跋顼并没有喝酒,只是捻着酒盏,沉吟着问道:“阿墨,跳支舞给我看,好么?” “哦?”我淡淡而笑,“好,殿下有命,我从命便是。”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拓跋顼将酒盏重重顿下,刚烫过的酒水泼洒出来,淋了一手晶亮的水珠,颤动间已经肌肤发红,腾起一阵水汽。 我不觉挪向前一步,欲要查看他是否给烫伤,拓跋顼却已抬眼,眼眸映着雪光,明亮得出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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