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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彼此偎依的时候,似和当年没什么差别,只是我再不能明眸顾盼,他再不能骄傲而笑。

  我聋了,瞎了,他似乎也哑了。

  我们再不用为着谁比谁不懂事而争得满脸赤红。

  我懒懒地叹笑:“这样的日子,也不错。所谓岁月静好,只怕就是指我现在这种日子吧?安安静静,还能闻得到花香。”

  我推开他的怀抱摸索着往床边走着,也不知他听了我这话会是怎样的神情,只觉他似乎怔怔的,直到我给一张凳子绊倒,才醒悟般冲了过来,将我扶到床边,拥住我坐了,胸口起伏得很厉害。

  心中一动,去摸他的面颊时,却被他拦住了手,轻轻扣了,握在他的掌中,安谧地让我伏在他的肩窝处。

  疲倦地笑了一笑,我居然还能倚靠在他的身上睡着。

  这日午时,拓跋顼难得地不在屋中陪伴我,我闭了眼睛在桌前支颐假寐,细细听着周围若有若无的动静。

  视力和听力看来并没有给彻底毁去,随着时间的推移分明在缓慢地恢复着。

  可我不敢让任何人知道我真实的复原情况,唯恐给我下药的拓跋轲或拓跋顼,再次向我下手。

  等我听到脚步声响在跟前时,桌子也震动了一下,依稀有个人影提了食盒放在桌上。

  是午饭么?以往都是侍女在桌上摆好,再由拓跋顼亲自动手拨了饭菜羹汤喂我。今天拓跋顼到哪里去了?

  这时,那送了食盒来的人影忽然向前一步,来到了我跟前。

  我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忽然便有些疑心,是不是谁将拓跋顼引开了,好动手暗算我?或许,拓跋顼天天和我一起吃饭,就是怕有人在我的饭菜中下毒?

  正惊疑之际,手中忽然被塞了一个物事,我正要甩开时,已闻着了淡淡的杜蘅清香。

  呆了一呆,将手中的东西摸了一摸,才觉出是一只荷包,沉甸甸不知装了什么东西,却有着更浓郁的杜蘅清香扑鼻而来。

  心头跳得剧烈时,那人的手握住我的手,将荷包解开,捏住里面的东西,在我唇边轻轻触碰了一下。

  瓶状物体,凉凉的质地,非瓷即玉。

  掌心被打开,长长的指甲慢慢地画着字:“解毒。”

  来人一写完,宽慰似的拍了拍我的手背,立即向外走去,轻捷而迅速。

  我有好一会儿紧张得透不过气来,然后紧捏着那荷包和药瓶,将那杜蘅的气息嗅了又嗅。

  萧宝溶,是萧宝溶吗?

  算来距离那个悬松谷之战已有七八天了,即便他逃了出去,想必也是损兵折将,处境危殆。这种状况下,他还没放弃我么?他还在想法救我么?

  热泪灼烫着眼眶,竟说不出是心酸还是开怀。

  犹豫了片刻,我将瓶塞拧下,把瓶中酸苦的药闭了眼睛狠狠吞下肚去。

  也曾怀疑过,是不是有人想用毒药害我,可转念想着,这青州城中,掌握着绝对权力的,只有魏帝拓跋轲。不晓得拓跋顼用什么方法将我救了出来,但我可以肯定,以拓跋顼的懦弱,以及他对其兄的敬畏,我目前的处境,拓跋轲应该了如指掌。如果他要杀我,光明正大地再赐我一壶毒酒便是,哪里犯得着借萧宝溶的名义行事?

  贪恋地又闻了闻杜蘅的清香,我悄悄地将那荷包和瓷瓶掖到不引人注目的衣箱深处。

  回到桌边坐了片刻,除了头部似比原来晕眩了些,倒也没有其他异样,看来应该不会是魏人设计害我的圈套。

  感觉到身后多了一个人时,腰肢已被人温柔地圈住,一抹缥缈不定的叹息传到耳边:“阿墨……我真怕回来再见不到你……”

  这是我中毒后第一次听到拓跋顼的声音,虽然很不清晰,但话语中的沉重和忧伤,几乎让我怀疑,这人到底是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北魏储君?

  带了几分惶惑回头,依然看不到他的神色,只是依稀辨得出,他墨黑的眼睛,正在轻轻地眨动。

  我捧住他的脸庞,笑道:“你到哪里去了?我在等你一起吃饭。”

  拓跋顼便再不说一句话,取了食盒中的饭菜铺开,先给我盛了,将我喂饱了,才自己盛了一碗,三两口便胡乱吃完,扬手让侍女撤下,继续静静地陪伴着我,由着我坐着或卧着,再不说一句话,或者说,是因为我听力不好,再没听到他说一句话。

  这天格外的倦乏,窗口的方向还是白亮亮的一团日光,我便蜷到床榻上睡了。

  拓跋顼似乎不太放心,叫太医来诊了脉,然后用他温热的大掌包着我的手,倚着床围,沉默坐在床边守护着。

  半夜醒来时,拓跋顼已不见了,想来见我睡沉,也便放心回自己房中睡去了。

  我转动了下睡得吃力的头部,睁着望着眼前黑暗的屋子,忽然觉得有点不对。

  等我看到从如意青琐窗格中透过的月光时,我才一颗心差点从胸腔中跳出来!

  我看到了月光,同时也看到了黑暗中影影绰绰的家俱和陈设。

  远远近近,有虫鸣和夜鸟的啼声陆续传来。

  那药,那药一定是萧宝溶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极品,居然这么灵验,这么快就让我恢复过来!

  可萧宝溶身在异地,又刚刚吃了败仗,怎会对我这里的情况如此了解,还能这么快将治我的药送进来?

  借着窗口透入的淡淡月光,我趿了鞋,慢慢在房中走了几圈,才算接受了我视力听力恢复的事实,又倒回床上,攥着衣袖无声地大口喘息,却是因为太过激动了。

  一个又聋又瞎的女子,除了拓跋顼的保护,当真一件事也做不了;而拓跋顼的保护并不比鸡蛋壳坚硬多少,不知什么时候便会被他皇兄许诺给他的锦绣河山击得一败涂地,根本不足以让我依赖。

  如果我隐瞒住我的恢复状况,趁着他们对一个残疾人不会有太多防备,或许还能有机会和行宫中的眼线联系上,设法逃出拓跋兄弟的魔爪。

  虽是心怀疑惑,到底是更多的是欢喜,下半夜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天亮才又沉睡过去。

  “怎么会睡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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