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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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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勃然大怒,咆哮道:“我能有什么事?放心,还没给你们两个没用的东西气死!给我滚远点,别一脸熊样站在我跟前!” 我极厌拓跋轲那群对我不怀好意的妃嫔,但并不想在宫中树敌,待宫人下人素来客气,尤其对她们两个去年便服侍过我的老宫人,素来只称她们作姐姐,从不曾高声半句。如今忽然这样疾言厉色,她们一时骇住,散着发,狼狈地面面相觑。 胸间排山倒海,即将汹涌而出的情绪让我有些声嘶力竭:“滚,让我安静一会儿!” 连翘退了一步,低声道:“那……奴婢们先回去,收拾好了立刻过来!娘娘,你就坐在这里,别走开啊!” 我木然道:“走开?我还能去哪里?” 连翘张了张嘴,没敢再说话,扶了轻罗急匆匆离去。 周围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行宫至高处的石山亭中,只剩了我一个,呆呆地僵坐着,手足冰冷,连好容易呼出的气息,也冷得快将心肺冻住。 依稀,便又看到谁一身雪白裘衣,含着秀逸无双的轻笑,温柔地将我拢在怀中。 软软的风毛在脖子上轻轻地痒着,杜蘅的清气在我鼻尖处柔柔地漾着,我便赖在那结实温暖的怀中欢喜地笑着,嘻嘻,嘻嘻嘻…… 我吸了吸鼻子,揉一揉眼睛,想拭去眼底的泪水。 可手上竟然是干的。 我居然没有泪。 萧宝溶死了,并且身首异处,我居然哭不出来。 我真的他最没心没肝的妹子呢! 我笑了笑,站起身来。 春日的风刮过树梢,揉合着玉兰、紫荆、蔷薇和蔓蔓青萝淡淡的清气,细浪般一波波扑在脸颊。 那种混合在花香中的很清澈的淡香…… 我闭上眼睛,细细地嗅,然后禁不住地呼喊:“三哥!” 逆着风的方向,我神魂不安地向前方打量。 并没有那个脱俗绝尘清浅而笑的绝世男子。 只有依约的杜蘅香气,还有鼻尖萦缠,然后钻入肺腑,在五脏间纠结婉转,渐渐盈满心胸,又让我有了那种整个身体被潮水涨满的晕眩。 定睛细瞧时,石山北面,葱茏的灌木丛间,行宫中唯一一条溪水正半拥着石山,一路潺潺流过,在两岸密密的竹林和苇丛中,一路蜒蜒向东而去。 溪水和石山相连接的一小块向阳的地带,一大片一大片生长着的,竟是杜蘅! 翠绿的心形叶子,泛着苍凉的白;紫红的花朵,如干涸的血迹。 杜蘅,萧宝溶时刻不离身的杜蘅! 我欢喜地笑起来,脸上却在忽然之间温热,又极快被春风吹得冰凉。 东西都有蹬道,连接着石山下的康庄大道,通往各处的富贵锦绣,却没有一条路,能让我接近属于萧宝溶的杜蘅气息。 极快地脱下披风扔在地上,我也顾不得雅观不雅观,径把裙角撩起,塞于衣带中,然后跳下阑杆,胡乱地抓紧攀爬在石山上的老藤,咬紧牙便往下爬去。 我从不知道,我手上能有这么大的力气,居然一直坚持到半山坡处,颤抖着的手才终于握不紧藤蔓,沿着那凹凸嶙峋的湖石,迅速往下滑去。沿路手足和肋骨与湖石磕磕碰碰,我居然觉不出疼痛,只是落地后半天才能爬起,跌跌撞撞走到那大片的杜蘅香草前,胡乱地揪了几把,颤巍巍送到鼻前。 杜蘅芳郁的清气,伴着固有的微辛气息,刹那直沁肺腑。周身闭塞的毛孔,似被这清气如针尖般四下里扎开,满心胸盈满的潮水,顿时不可抑止地奔涌而出。 抱着杜蘅草,我伏在那满是萧宝溶气息的草地上,失声痛哭。 三哥那本该温软清香的怀抱,如今,也快与这冰冷无言的土地融为一体了么? 从此,我再听不到他温和无奈的嗔怪,看不到他英秀无双的面庞,牵不住他素衣胜雪,袂袖欲飞…… 春风剪剪,乌发散乱,眼前的春光早已失却妖娆。大滴的泪水落于肥嫩的杜蘅叶上,如谁的心头,在春色中蔓延着无际的悲伤。 指甲抠进了松软的泥土,挖出了一棵杜蘅草,再一棵,再一棵…… 青葱如玉的五指粘上了黑褐的泥土,愈显得本色的苍白颤抖。 脸上有大滴的汗珠落下,又似是大滴的泪珠落下,一点点地润泽着被我堆到跟前的杜蘅上,晶莹的像谁明亮的眼睛,那样心疼而无奈地说,阿墨,谁让你采杜蘅了?手不疼么? 不疼,不疼,我只想为你做一点事而已。 长那么大,似乎从来都是你在照顾我,小心地守护我,明里暗里,一桩又一桩地为我的幸福生活努力着。 而我为你做过什么呢? 我居然一件也想不起来。 我便亲手为你采一把杜蘅草,好不好? 似乎看到了萧宝溶清愁的微笑,而我也脏着脸和手向他一笑,心里那奔腾的浪潮却倾泄得更凶。 竟是无声大恸。 石山上隐约传来了谁的呼唤,像是轻罗,又像是连翘。 是谁并不重要。 我根本不是她们的娘娘,我根本不是大魏的墨妃;我是惠王萧宝溶的妹妹,我是大齐的文墨公主。 永远都是。 懒懒地直起身,我抱了一大捧杜蘅,沿了溪水,慢慢走向人迹罕至的竹林深处。 天很蓝,浮云淡淡,新竹浅绿的细长叶子沙沙舞动着,安静得如同三月的相山。 再向前走,居然看到了一株老桃,尚有桃花艳媚如笑,张扬着最后的风华。 年年花落,年年花开,花落花开,总还有个冀盼。 而我呢? 靠住老桃,我抱紧杜蘅,无力坐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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