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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正对着一汪流水神思恍惚时,只听不远处传来女子冷冷的嘲讽:“殿下,皇上大约就被这副泪眼汪汪的可怜模样给迷住了吧?可殿下瞧她自大成什么样子了?连您都能视而不见。”

  一抬头,在几名宫人簇拥下,锦妃和拓跋顼已经行到了石桥上,正往我这边望来。

  锦妃愤恨厌恶之色言溢于表;拓跋顼瞳仁黝深,木无表情的从我脸上一掠而过,转过头道:“锦妃姐姐,送到这里就成了,留步吧!”

  原来他和锦妃感情这般好,居然以姐相称。

  不过这和我也没什么关系,这个节骨眼上,我也无心惹事。

  虽然,我是很想冲上前,痛快淋漓地挖出他那双对我视而不见的眼睛上,扔到溪水中喂鱼。

  将手中弹弓狠狠一捏,我逼退眼中的潮热,取过一粒石子,迅速拉开牛筋,对准那群人。

  锦妃和她的侍女们的尖叫声中,我准头一偏,“啪”地打在桥栏上,冷笑一声,便要立身扬长而去。

  这时,只闻锦妃一声怒斥:“墨妃你站住!”

  青州行宫里,除了拓跋轲,似乎还没有人敢这么斥喝我;而拓跋轲城府极深,只怕连杀人都很少会抬高声音,更别说这样横眉竖眼怒形于色了。

  她不过仗了年岁长了些,此时身畔又有拓跋顼撑腰,才敢这么对我。

  拓跋顼也打算和这位好姐姐连成一气来为难我么?

  “什么事?”我回过头,漫不经心地问锦妃,一双眼睛,却冷冷地盯着拓跋顼僵硬得像戴着面具的脸庞。

  他正散漫地望着石桥下的小溪,不知是在看落花,还是在看流水。

  依然是对我完全的无视!

  正努力压下怒气时,锦妃已走到跟前,指着拓跋顼道:“你眼里没有我们便罢了,连皇太弟也没当回事么?谁教你这般大刺刺无尊无卑了?”

  我眯起眼,傲慢地抬着下颔,冷笑道:“锦妃姐姐,我不好了,自有皇上教训。咱们不过同样的妃子,你什么资格来训我?若是训人训习惯了,皇太弟不是喊你姐姐么,你无聊训他也使得啊!”

  锦妃不怒反笑:“你对皇太弟和我都这样无礼,还不能说你几句么?既这样,咱们现在便去面圣,看看皇上会不会袒护你!”

  她说着,竟真要动手来拉。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忍下这口气,远离这个黄脸婆时,拓跋顼忽然将锦妃一拉,已将她扯到自己身后。而他那双夜空般渺不可测的眼眸,第一次这样直直地看住我。

  但听他淡淡道:“墨妃,这里不是你南齐皇宫,也不是惠王府,可以由你胡闹。我劝你安静安静吧,别自取其祸。”

  我只觉眼前一阵模糊,自以为给铁石包得紧紧的心头,如龟甲突然被敲开扯裂般痛不可忍。

  这个人,居然还敢这样子嘲讽我!

  我今日狼藉到这等地步,不全是拜你们兄弟所赐?

  屈辱的怒火陡然无可压抑,甚至连萧宝溶千辛万苦传进来的嘱咐,也在他的一句话间散作尘埃。

  盯着那俊秀生冷的面庞,我恨得浑身颤抖,抡圆自己的手臂,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

  “啪”地一声后,周围忽然沉寂。

  附近的宫人目瞪口呆,连拓跋顼自己也怔在那里,用手捂着脸,疼痛般低了眼睫,半晌不语。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锦妃,她冲上前来,竟也一巴掌打向我,喝骂道:“贱人,连皇太弟都敢打!”

  我侧身闪过,知道她出身武将之家,是打过仗的,正要转身逃开时,但见她右腿一扬,墨绿色的厚厚鞋底狠狠踹上我的小腹,将我踹得惨叫一声,人已向后飞跌而出。

  “澎”地一声后,我的背脊最先凉透,接着整个身子都栽入水中。

  好在只掉在浅水处,我扑腾两下,手脚便按住了稀软的淤泥,尚未及从水中抬起头,隐隐听得有人隔着水纹,急急唤了声“阿墨”,接着,手臂一紧,迅速被拉了上来。

  呛咳地伏在坡上时,才见拉我的人,正是拓跋顼,他双腿和双臂上的衣料已湿透,显然刚踩下水把我拽了上来,墨蓝的眸子惊悸犹存,与我目光一触,即刻转开了去。

  岸上,连翘和初晴刚刚奔来,都在失声叫道:

  “娘娘!”

  “阿墨!”

  刚才水里听到的那声“阿墨”到底是初晴在唤我,还是我的幻觉?我怎会觉得像是拓跋顼的声音?

  拓跋顼早已放开了手,白着脸踏步上岸,和锦妃说道:“我回去换衣服了,锦妃姐姐也消消气,不必和这么个没长大的小丫头片子计较。”

  没长大的小丫头片子……

  我的泪水顷刻间泉涌而出,冲着他的背影高喊:“你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你才是嘴上没毛的半大小子!”

  拓跋顼的背影仿若僵硬了一下,脚步却没有停顿,很快带了从人离去。

  锦妃见我吃了大亏,大约也解了气,哼了一声,拂袖回宫。

  我在初晴和连翘的扶持下往回走着,一路止不住自己的哭泣。

  她们只当我受了委屈,又受了惊吓,不断劝慰着我,我却充耳不闻。

  我只是记起,突然地记起,去年的春天,在相山别院,我第一次和一个叫阿顼的少年亲吻。

  我说,原来,亲不同的人感觉并不一样;我说,我还亲过我本家的一个姐姐。

  那个叫阿顼的少年郁闷地说,我根本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我说,他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他说,我根本就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片子。

  我便骂,他才是嘴上没毛的半大小子……

  包裹着心头的铁石龟裂了,我想拢都拢不起来,一路沥沥地淌着血,一路沥沥地流着泪。

  明明已经麻木得失去知觉的心头,为什么突然又会这样给人不断拿刀割着般疼痛?

  我想不通,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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