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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我便知这根签文着实不好了,转而想想自己的境遇,想要我的人,先是拓跋轲,再是萧彦,两个都是浑蛋。阿顼自然是如我愿的,但和我算是茫茫人海中的偶逢,并不稀罕,虽然他离我而去,但自始至终,与他的相识相交,都是我最珍惜的回忆,绝不是什么恨事。

  难道下面还会有更不好的事?

  我无奈道:“大不了我这辈子不找驸马了,在三哥身边终身不嫁,看看能有什么恨事!”

  转头离去时,我听到端木欢颜沉重的叹息,沉沉的,如系了石头一般,直压到心口处。

  这样的卦,不如不卜。

  就是卜了,也不该信它。

  如果什么结果都是上天早就注定的,我又在努力着什么,挣扎着什么?

  当日便该在广陵等着拓跋轲把我活活折磨死算了。

  与其信卦,信命,不如信自己,信萧宝溶。

  芙蓉早落,菊花已残,腊梅茶花还没见影踪。举目四望,往日的芳草茵茵,早成萎黄一片;梧叶落得尽了,枝丫光秃秃向上伸起,似要托起苍茫的天空;而往日碧绿盈人的竹林虽未凋零,却已是无精打采的蒙蒙深青,撒了灰土般颓丧着,让人看着都眼烦。

  也许是我在母亲和端木欢颜前待得久了,身在山林,锦衣玉食千娇万宠中过了这么多日子,渐渐也恢复了些原先的任性骄纵。被小小的相山拘得眼冒金星时,我甚至无聊地带了人到简陵去,用新鲜鹿肉将鳄鱼引出,守了半个月,把它们杀得干干净净,也算为我和我那名死去的侍女报了仇。

  再见萧宝溶时,我便忍不住自己的不耐烦,闹着想回去。

  “三哥,那个萧老头看起来还不会那么没风度,会到惠王府抢人。不如我悄悄地回去过几日,待春节后再回相山来吧!不然,总不成让我在这冷冰冰的地方过大年吧?”

  萧宝溶一身雪白裘衣,即便在朝堂周旋了这么多年,他依旧不改温雅出尘,连微笑也仍然清淡蕴藉。他打量着四周,点头道:“嗯,这里地势高,是冷了些,改天我让人多送些银霜炭上来,这围廊四周,再加几道屏风,应该就能暖和些了。”

  我郁闷,“加上屏风,那不是更糟?索性连太阳也晒不着了。”

  萧宝溶自是明白我的意思,微蹙着眉,携了我的手,到火盆边的软榻上坐了,沉吟道:“我一直推着你病卧在床,需要长期静养,回绝着萧彦。因这相山上多是先皇妃嫔落发于此,他也不好明着要到这里来找你,但也已经迂回着在想法子,甚至向大皇兄开了口,提出想娶文墨公主。你也知道大皇兄现在巴不得我和萧彦拼个你死我活,当时便要下旨赐婚,幸好我在宫中尚有耳目,及时告诉了我,我才来得及赶去阻止他传下这道旨意。不然金口一出,便是你病着,到大婚的日子,也得把你送上彩舆,嫁给那萧彦了。”

  我第一次听萧宝溶提到这事,也不禁吓了一跳,苦笑道:“哦?这一回,我的大皇兄又要把我赏给萧彦吗?”

  看来我这个没用的妹子还是挺好用的,先被他丢给魏帝换回自己的儿子,这回子又能用来挑动两派势力火拼,好稳固自己的帝位。

  萧宝溶明白我的言外之意,摇头叹息道:“也不怪他,以他目前的处境,把你赐给萧彦,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举措了。”

  我笑道:“那他怎肯放弃这机会?”

  萧宝溶目光微一缥缈,怅惘道:“他毕竟还是我们的大哥啊!我以兄妹之情求他,又说如今你的病着,都是因为在江北受了惊吓落下的病根,他到底不忍心再负你一次。”

  我没萧宝溶那样的好心,以为永兴帝会对我这个从小被视作亡国妖孽的妹妹存着多少的手足之情,冷笑道:“三哥,如果如今的你换作当日连宫门都进不了的惠王,你认为我们那大皇兄还会在乎你的手足之情吗?”

  一言以蔽之,永兴帝顾念的手足之情,是萧宝溶如今手中掌握着军政大权。他对萧宝溶多一分兄长的情意,这个手握大权的弟弟,也可能对这位大皇兄多几分忠贞爱戴之心。

  所谓的让步,无非是权衡利弊后为自己的胜算多添一个筹码。

  萧宝溶心思玲珑,自是不会看不出永兴帝的用意,黯然叹息道:“阿墨,大皇兄不仅是我们的大哥,更是大齐的皇帝。我们是因了他的帝位,才能是惠王、公主。”

  我一向清楚萧宝溶从来只想自保,并无夺位之心,一时也无言以对,深知我只怕真得在相山上过年了。

  萧宝溶见我烦恼,微笑着将我牵在怀里,柔声道:“三哥有空便会过来瞧你,你若怕过年一个人冷清了,三哥自然会安排好京中事务,到山上来陪着你。”

  裘衣上的风毛极好,软软地触着脸,清新的杜衡气息与屋内香炉中飘出的暖暖熏香融作一处,闻来极舒适,终于让我开心了一点儿,缩在他的怀中咯咯地笑,“那一定记得来陪我。我不喜欢一个人孤零零的。”

  萧宝溶拥着我,声音清醇中带了说不出的怜爱珍惜,“三哥也不喜欢一个人孤零零的,三哥一定来陪你。”

  我不解,抬眼望他,“惠王府热闹得很呢,有王妃,有世子,还有那么多的爱姬美妾,三哥你怎么会孤零零的?”

  萧宝溶浅浅地笑,凝在我面容上的眸子莹润得近乎透明,“没有阿墨的惠王府,我瞧着空寂得很,连歌舞都无趣。”

  他几句好听的话一说,我飘飘然得意起来,笑道:“那咱们赶快想法子把那萧彦赶出京去,我就可以回去了。”

  萧宝溶微一蹙眉,随即迅速展开,微笑着拍着我的头,“是,三哥一定想法子……眼看你一天大似一天,难不成让你一辈子待在山中不成?”

  我也知赶走萧彦并不那么容易。

  且不说萧彦手握重兵,萧宝溶莫之奈何,就连永兴帝都猜忌着萧宝溶,只怕萧彦一离京,惠王会有所动作,索性将萧彦留在京中,正是让两虎彼此牵制之意。

  心里叹息时,我也不敢再催萧宝溶,只怕逼得他紧了,让他失了分寸,反为对手所乘。

  但我做梦也没想到的是,送走萧宝溶的这天晚上,相山就出了事。

  睡到半夜,山下的鼓噪声如雷声般隆隆传来,我惊得坐起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但不是梦!

  我甚至听得出,那鼓噪声中,隐约夹杂了刀剑兵刃相击时的锐响,一如当日萧宝溶、宋琛领兵解救我时那样的铿锵金属之声。

  住在外屋值夜的小惜已坐起身来,点了烛,披了袄匆匆走过来,往我脸上照了一照,忙道:“公主莫怕,我就这出去瞧瞧出了什么事。”

  院内院外,已经传出了杂沓的脚步。

  没等小惜走到屋外,砰砰的敲门声已经响起,伴着小落急急的呼唤,“公主快起床,有大批山贼从山下攻上来了!”

  山贼?

  相山紧邻京城宁都,既无金银财宝,又非军事要地,会有山贼来攻?

  还一大批?

  小惜已急忙将门打开,再也顾不得细问,忙着帮我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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