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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男人倾身靠近,阴森邪魅的气息浓烈危险。殿内烛火倏然急跳,空气中瞬间腾起森寒杀气。刹那间,桑珏空洞无神的美目蓦地闪过一丝锋芒。烛火跳动,红帐轻扬,月色银芒掠过,一缕血色随着断裂的黑色锦袖洒落。亭葛枭瞥了眼手臂上的血色刀痕,黑眸陡亮。

  月色银芒再起,夹着烈焰般的愤怒和悲痛,狠狠向他袭来。他轻轻挑眉,唇边缓缓漾起一抹邪魅笑容,忽然纵身迎向那道银芒。“这眼神真让我怀念啊!”桑珏美目中的恨意和疼痛终于令他感到一丝复仇的兴奋和一丝莫名的惊喜。他急电一般闪过擦面而过的刀芒,猛然一把钳住了她握刀的手腕。桑珏闷哼一声,霜月倏地自手中脱落。

  “呵!”亭葛枭轻声笑着,忽地收紧手掌力道将她扯近身前,抵在她耳畔说道:“今日,我是专程来讨回我应得的东西!”

  “桑氏欠亭葛氏的已经还清了!”沙哑的嗓音缓缓响起,这是自父母死后,桑珏头一次开口:“唯一没有算清的是你我之间的恩怨!”话音未落,桑珏蓦然抬腿踢在亭葛枭的膝盖处。

  亭葛枭身形微倾的瞬间,桑珏倏地抓过遗落床畔的金银连理枝,狠狠刺入了他的胸口。红帐层层垂泻下来,将一红一黑两抹人影淹没在一片轻纱织成的红色海洋之中。血腥的气息弥散至空气中,沉香一般浓郁。桑珏一脸愕然,瞪着双眸看着眼前那张挂满邪魅笑容的脸。那一瞬间,他竟然没有闪躲!

  浓稠的液体顺着她的手滴落到她的脸上,腥红娇艳似朵朵绽放的曼珠沙华。“这是我欠你的!”亭葛枭笑着,伸手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血渍:“也是你唯一一次杀我的机会!可惜……”他摇了摇头,倏地折断了半截还未没入胸口的金银连理枝:“你的心不够狠!”

  话落,他蓦地俯头,狠狠覆上了那抹颤抖的红唇。朝阳宫外大雨疾落。雨声夹着惊雷掩去了喜乐之声。亦掩没了锦缎撕裂、珠玉散落之声……

  列危结2年,七月初十。亭葛枭昭告天下称帝,划苏毗静雪六区为独立王国,定都静雪城。

  一百二十六、日月同辉

  繁花盛开凋零,四季轮回交替,一年又一年。皇宫花园里,孩童无忧无虑的嘻笑声回荡在午后宁静的天空下。小皇子骑在白狮伽蓝背上,手中拿着一柄木剑兴奋地挥舞着追逐一名年轻女子。不远处的桃树下,体态浑圆的老妇人抱着蹒跚学步的小公主在一旁加油助威。

  莲花池畔,一抹恬淡人影静静看着嬉闹的孩童,终天不变的素色裙裳一如池中终年不谢的白玉莲花。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走廊上奔来。“甬后,甬后……”侍奴回头瞪向一脸慌张的宫女,正欲开口斥责,忽闻宫女说道:“不好了!亭葛枭的军队攻到亚丁高原下了!”

  蓦地,桑珏平静如水的面容掠过了一丝颤动,仿佛沉寂的水面被风激起了一丝波纹。列危结2年,七月初十。甬帝桐青悒大婚第三天。亭葛枭昭告天下称帝,划苏毗静雪六区为独立王国,定都静雪城。

  从此,象雄便陷入长久不断的战乱之中。百姓远离了平静安祥的生活,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为了躲避战乱,百姓纷纷离井背乡,土地荒芜,城池被弃。上穹重镇那曲也早不复昔日的热闹繁华,不夜城几成荒城。持续的战乱令象雄的商业陷入了瘫痪,国库日渐空虚,象雄帝国已不复昔日的辉煌。原中穹各城郡守为求自保,纷纷投降归顺亭葛枭。

  中穹各城归降之后,亭葛枭的铁骑大军全力攻打上穹要塞那曲。上穹大军死守那曲城半年,军队一度陷入弹尽粮绝的困境。幸山南雅隆部落联盟出兵援助,解了那曲城的燃眉之急。之后,甬帝亲征,带领上穹仅存的十几万大军与山南联军齐力将亭葛枭的铁骑大军击退,持续了五年之久的战乱终于暂歇。

  然而,天有不测。不久,瘟疫漫延。山南部落十余万大军一夕之间死亡过半,山南王赫连无极也不幸感染瘟疫,死在征战途中。其子赫连羽继位之时,山南部已人丁衰竭,无力再支援上穹,遂撤军南迁。上穹军队重又陷入了孤军奋战的困境。

  桑珏犹记半年前,桐青悒亲征前夕曾对她说,为了她和一双儿女,他拼死亦要保住象雄江山!“甬帝率领上穹将士与亭葛枭的铁骑大军苦战百日,最后弹尽粮绝,那曲城失守,罗刹铁骑趁势长驱直入,一直攻到亚丁高原下。”

  宫女惶恐不安地细述完刚刚得来的军情后,桑珏忽然起身走向寝宫。命宫女打开尘封已久的一扇柜门,平静开口说道:“替我更衣!”宫女怔愕半晌,缓缓伸手取出了静静躺在柜子里的绛红战袍和霜月弯刀。

  金穹殿内,满朝官员一片慌乱。尽管甬帝与数十万将士苦守着亚丁高原下最后一道防线,但多年征战,军中将士伤亡无数,朝中早已无人可用。如今罗刹铁骑已然兵临城下,即使倾帝都上下而战,亦无回天之力。群臣谏劝太上皇桐格向亭葛枭请降,或可令帝都上下免遭灭顶之灾。

  就在桐格犹豫痛苦之时,一抹绛红身影忽然出现在金穹殿外。桑珏的出现令群臣一片惊愕。五年来,她一直沉默,身为甬后却被斥为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隐居深宫从不曾踏出宫门半步。如今她忽然出现在众人面前,一身威武战袍,英姿逼人。所有人在这一刻才蓦然记起,这个沉默了五年的女子曾经金戈铁马,麾军天下,立下赫赫战功。

  然而,那一句“红颜祸水”让所有人都忘记了“狻猊将军”曾经的功勋。此刻,在象雄江山岌岌可危的时刻,她的出现又让所有人看到了一丝希望。桑珏以“狻猊将军”之名请战,率一万禁卫援助甬帝桐青悒的消息迅速传遍帝都上下。

  太上皇桐格与太后拉珍携众臣出宫,帝都百姓聚集城门为甬后和一干将士送行。所有人都清楚明白,这是帝都最后的希望。波仓藏布江畔,十万罗刹铁骑围守亚丁高原。旌旗如云,刀枪林立,黑甲一望无垠。十里之外,上穹残军不足五万。帝王金旗迎风挣扎,顽强不息。

  高台之上,亭葛枭一身黑色战甲血迹斑驳,双手扶着赤焰戟森然而立,阴鸷黑眸幽深冷冽。他只需动下手指,十万罗刹铁骑便可将桐青悒与那面帝王金旗轻易踏成黄土,但他要的不是如此简单的结束。天边最后一抹夕阳终于被黑暗吞没。

  “游戏开始!”亭葛枭忽地提戟而起,翻身跃上马背。“黑雾”扬蹄嘶鸣,两万罗刹骑兵应声而动,隆隆马蹄惊雷般涌向上穹军营。刹时,亚丁高原下火光四起,人喊马嘶。亭葛枭带着罗刹铁骑连续三天夜袭,每次只领两万骑兵,每次杀足九百九十九个人便撤兵,一个不多一个不少。然而,这一夜,罗刹铁骑却未能完成预定的数额。

  就在罗刹铁骑即将冲向上穹军营的瞬间,箭雨如织蓦然从天而降。两万骑兵死伤一片,忽地乱了阵脚,急忙后撤。上穹军营前,一抹白影倏地跃出夜幕,仿如一道惊电倏地划亮了亭葛枭阴鸷的黑眸。重重火把的光影之下,那张惊艳绝世的脸恍若白玉莲花绽放,岁月未曾在那张脸上留下丝毫痕迹,却为其增添了一抹成熟与妩媚,愈加动人。

  “珏儿?”桐青悒惊讶地看着那从天而降的熟悉人影,未曾想竟会是她带着援兵而来。“甬后?”上穹军营中顿时一片惊呼,桑珏的出现令众将士们又惊又喜。桑珏转眸看向桐青悒,清冷的目光多了几许暖色:“我不能让你一人孤军奋战!”

  桐青悒心情复杂,他立誓要给她平静的生活,可是却没能做到。看着她重披战甲,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从不曾抓住她的手,她就如展翅飞翔的大鹏鸟,一旦张开羽翼便无人可及。当她身着战袍,手握霜月站在千军万马之前,那份神采和光芒连他也望尘莫及。

  她终究不是能藏在深宫中过着平凡生活的女子。她是属于天空,属于自由的,没有人可以束缚。“咱们并肩作战!”他走到她身旁,倏地将“旭日”指向天空。象雄的历史上,帝后亲征是史无前例的。甬后带着援军到来极大地鼓舞了士气,将士们欢呼着,举起刀剑奋勇冲向罗刹铁骑,将前来袭击的两万罗刹铁骑杀了个片甲不留。

  夜色中,“霜月”与“旭日”的光芒相互呼应。那并肩而战的两人配合得那般默契而完美,落在亭葛枭的眼中竟让他感觉异常地刺眼,似有一团火在胸口燃烧。蓦地,他举起手中的赤焰戟笔直冲向那并肩作战的两人。

  赤红的光影掠过,“霜月”与“旭日”的光芒同时一震。桑珏转头,四目相对的刹那,她惊愕于亭葛枭眼底熊熊燃烧的火光,不似仇恨却杀气腾腾。桐青悒忽地一把将她推开,独自与亭葛枭厮杀。“旭日”与“赤焰”的光影上下翻飞,眼花缭乱。两人之间暗潮汹涌,似乎这场战争仅仅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对决。

  两人打得难舍难分、胜负难分之际,数道黑影倏地自夜色中冒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齐齐举剑袭向桐青悒。桑珏惊呼一声,倏地飞身扑向桐青悒。“住手——”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亭葛枭喊声未落,那抹绛红人影已然倒在血泊之中。

  “谁让你们出手的?”亭葛枭愤怒嘶吼,蓦然挥手之间,一人头颅落地。剩下三名鬼士倏地跪下,声音惶恐:“吾等护主心切,求盟主恕罪!”

  “珏儿……”桐青悒一把抱起满身是血的桑珏,疯了般喊道:“军医!传军医!”亭葛枭愤怒扫了三名鬼士一眼,急步走到桐青悒身边冷冷说道:“要救她就赶紧送她回帝都!”

  桐青悒一愣,毫不迟疑地对身旁一名禁卫下令道:“传令,放吊桥!”那名禁卫犹豫了一下说道:“甬帝,吊桥若放下,帝都恐怕……”

  “传令下去,大军迅速后撤五十里!”亭葛枭话落,倏地转身离去。

  罗刹铁骑果真如疾风般撤离,留下上穹将士全部一脸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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