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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一


  靠着这一只鹰熬出来的肉汤勉强支持,应该用时二十天的路,他们用了快一个月时间才赶到,于是才有了前面一群乞丐闯侯府的场景。

  青瞳看看花笺,又看看萧瑟,呵呵笑起来:“你们什么时候如此亲密了?若不是亲眼看见,还要瞒我多久?”

  谁知她这一句话出口,花笺脸色立时便苍白了。萧瑟大声道:“我们决定成亲,陛下既然回来,可愿意给我们主婚?”

  青瞳大喜过望,顿时笑得嘴都合不拢了:“那当然好……”

  花笺却将她一拉:“他转移你视线呢,别上当!你不问问他这段时间做了什么?”

  要不怎么说人脉很重要,元修刚刚被青瞳逼得跳进湖里,直到他个大男人痛哭流涕才得幸免,而这个更大的阴谋策划者,因为花笺的面子够大,青瞳连坏脸色都没给他看。

  她看着萧瑟大有深意地一笑:“这段时间做什么他自己肯定明白,以后该做什么他也应当明白。”她语气一转,又笑道,“花笺,给我说说你们——”

  “哎呀!”花笺突然皱起鼻子打断她,道:“你臭死了!快去洗洗干净,我们再聊。”

  说着冲门外拍拍手,道:“来人,打一桶温水来。”

  门外立即走进个低眉顺眼的小丫头,她小心翼翼地道:“侯爷早就叫人准备好了温水,这边请。”这小丫头做梦也没想过自己会见到名头这么大的人物,紧张之余无比谨慎,气也不敢多出一口,脸都憋红了。

  见有外人,青瞳就住了口,她也实在受不了自己这个脏样子了,略略看了萧瑟一眼,便跟着那小丫头去了偏房,见沐浴用的温水、皂角、香榄等物果然早已齐备,浴桶旁边有一张矮几,上面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

  元修还是比较会讨好,这一包衣服从里到外俱是精工巧做,料子、式样、颜色、绣工,哪一点都达到贡品的水平了。连佩戴的簪环钗镯等首饰也全精致华美,每一件都值不少钱。

  只要是女人,就都不愿意穿得像个乞丐一般,青瞳拈起花瓣嫩蕊般黄色轻纱裙裾,看着上面细小如露珠般的珍珠,也不禁露出笑容。

  她随手在首饰堆里拿了个红宝石的镯子递给那丫头,道:“你出去吧,这里有花笺,不用你伺候。”

  这个镯子造型古朴华丽,乌金抽丝的圆环上镶嵌了七颗水润红透、半点瑕疵也没有的水滴形红宝石,等闲小官富户的夫人都戴不起这么贵重的首饰。那丫头得了意外之喜,心怦怦直跳,忙施礼而去。

  四

  青瞳身子浸在热水里,只觉自己全身骨头都在叫嚣,不由舒服地呻吟了一声。

  花笺把衣服抱到一边,自己坐在矮几上,帮她把粘在一起的头发用玉梳子梳开,再用皂角一点点清洗干净。青瞳刚刚张口想问她话,她就抢先问道:“青瞳,那天你被阿苏勒带走,后来怎么样了?”

  青瞳见到花笺,心中十分兴奋,就把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简单讲了一番。两个人从幼年相识,还从没有分开过这么长时间,何况分开之后,两人各自经历了许多事,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那一股兴奋劲支撑着,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青瞳都没觉得花笺有什么不对劲。

  可是等她澡也洗完了,衣服也换好了,长时间赶路的疲惫都叫热水给泡出来了,她话渐渐变少,她的话一少,却觉得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这才发现花笺的话比她还少。

  花笺小女儿之态远比她要更甚,一直都比她喜欢八卦流言,爱打听小道消息。要是往常,光山洞里那十来天发生的事,不说一宿花笺是肯定不会放过她的。可是如今,她只是一笔带过,含糊地说了句两个人找了个山洞避开追兵,躲了些日子才出来,而花笺居然哦了一声就算了,没有仔细去问细节。

  青瞳这才发现,无论说什么话,花笺都没有开怀大笑过,她神情之间,始终有一点落落寡欢的意味。

  “花笺,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啊,”花笺摇头,“我挺好。”

  青瞳皱眉,思索了一下,想提一个她会感兴趣的话题,于是眨着眼笑道:“那你和我说说,你出京之后,怎么不去找霍庆阳,不去找常胜,偏偏去找萧瑟呢?”

  花笺嘴角咧了一下,像是笑,可这笑也太难看:“别人我信不过,赵如意找人冒充你,毕竟我也是合谋,我怕把我自己搭进去。于是想找萧瑟,帮我拿个主意。”

  “听听!别人都信不过,就信他一个!”青瞳故意将声音拉长,“花笺,萧瑟人在安州,离京都可不近啊。你这千山万水去投奔他,他有没有感动?”

  花笺却没有预料中的脸红,表情淡淡的,声音还很落寞:“我没到安州,当时和姚公公两个慌不择路的,盘缠也没有,马匹车辆也没有,怎么可能一直走到安州?不是我找到的萧瑟,而是他找到我了。”

  “哦?”青瞳十分惊讶,坐直身子,“你找到他不稀奇,想打听相国在哪里多容易!可他怎么能找到你?你在逃亡啊,这小子神了!”

  “也没有什么,开始的时候我是怕人追杀,一路尽拣没有人烟的小道走,昼伏夜出的,也不敢出去打听消息。后来……没什么可怕的了,就索性回城里走,于是在城中看到九殿下称帝发的公文,说你死了,我一时忘形,大呼小叫。萧瑟不知道从什么渠道早就知道我逃出来,一直密切注意沿途动向,我一有大举动,他就立即找到我了。”

  花笺说得简单,青瞳却听得很是心疼,将她抱在怀中靠了一会儿。花笺静静地一言不发。

  青瞳不愿意气氛这么伤感,想起一事,笑道:“花笺,恭喜你了!你这番奔波没有白费,萧瑟终于知道你的好了!”

  谁知这话一出口,两行泪水骤然从花笺脸上淌了下来,青瞳一惊,终于觉得不对,她用力抓住花笺,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过了很久,花笺才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道:“青瞳,他不是知道我的好了,他是知道我不好了,他要承担一个不需要他承担的责任,只是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哪里是我们的感情更进一步呢?”她把整张脸都埋进青瞳怀里,寻找着最温暖的地方,小声道:“我在逃亡的路上,不敢走大路,一直在荒山野岭里走……后来……遇到了一个匪徒,我和姚公公,我们都没有力气赶走他……所以……就没跑成……你明白吗?他算是有良心的了,没有杀了我……算是有良心的了……青瞳,你明白了吗……”

  一块热得烫人的水迹从她眼睛贴着的部位,迅速在青瞳刚刚换上的衣服上蔓延开来。

  她的声音也变成受伤的呜咽:“我的运气挺好,他不是坏人,没杀我,算有良心的了……青瞳,你明白了吗……明白了吗……”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青瞳反而把头靠在花笺身上支撑,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现在只觉得头沉得抬不起来,眼睛红肿得已经失去了视力,什么也看不清,还要靠花笺不停地给她擦眼泪,不停地安慰她。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生无能,好生无力,离非、周远征、阿苏勒、母亲、花笺……挣扎了这么久,想保护的人一个也保护不了,想要的人一个也留不住。

  “你在哪里遇上的那个人?那个人什么样子,你说,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花笺轻轻笑了:“你看你,萧瑟就没有你这么冲动,上哪儿去找啊?天下这么大,你上哪儿去找这么个人呢?现在我能说出来,能让你去找,如果他杀了我呢?他自己岂不是一点儿危险也没有了?我若让你去找,岂不是让日后遇到这种事的人,都以此为诫,都要灭口?”

  青瞳打了个冷战,心中十分后怕,花笺若死在荒山野岭中,自己可能连她的尸体都找不到。

  花笺轻轻叹了一声:“萧瑟这个人啊,他立即就说想娶我,他是认真来讨好我呢,我看他已经用尽了他的本事了。他还像阿苏勒一样,在窗外唱了三个晚上的情歌。”花笺嘴边含笑,“青瞳,说实话你别妒忌,他嗓音可比你的阿苏勒好听多了!唱起歌来,连风都没声音了。他样子也比阿苏勒好看,月光一照,就像神仙一样,你虽然没有看到,也可以想想,是不是很好看呢?”

  本应该十分幸福的场景,可不知为什么,青瞳竟觉得心酸无比,眼泪不知不觉又流了下来。花笺说他唱歌,她这才想起来,萧瑟原本也是西瞻人。她们姐妹两个,倒和这草原缘分不浅。

  “青瞳,我求你一件事。”花笺轻轻地道。

  “什么事?”青瞳哽咽着问。

  “萧瑟若再和你提成亲的事,你就说不行,不同意,省得他诅咒发誓地缠着我。”

  “花笺,关于那件事,既然萧瑟不放在心中,你也别这样了……”

  “不是因为这个,那不是我的错。”花笺轻轻地道,“但我不愿意嫁给他。”

  “为什么?”青瞳抬起红肿的眼睛。花笺喜欢萧瑟,瞎子都看得出来,为什么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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