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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五


  胭脂吃了这样的痛竟然没有动,它发出一声长长的叫声,不像马一般会发出的嘶叫,更像神秘的吟唱,满园子被侍卫骑来追捕它的马也一起跟着叫了起来。声音传递出去,更多的马一起长长地响亮地叫起来。

  “跑!”赵如意松开血糊糊的嘴巴,冷冷地喝了一声。

  胭脂后腿一弹,飞快地跑了起来。它跑得仍然很快,却不是刚才那样燃烧生命的跑法,而是正常的一匹马驮着一个骑士时应有的速度和稳健。赵如意,是胭脂接受了萧图南和青瞳之后,第三个被允许驾驭它的人。

  赵如意远远地看见青瞳了,他那痛得颤抖着的脸上露出真心的微笑。她来了,来看自己,她丢下那么多事情,专为了看自己。

  他用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一拽缰绳,让胭脂嘶叫着抬起前腿。他残破的身子尽量在马上挺直,像一个真正的战场将军一样,大声道:“陛下,如意学会骑马了。”赵如意一拽缰绳,一缕明显的血迹从胭脂嘴角流了出来,一直淌到它的胸口。

  “下来!”青瞳眼中冒出熊熊火焰,她的眼睛锁住胭脂嘴角那一缕鲜艳的红,那一瞬间,她甚至根本没有见到马背上的人更加血肉模糊。“你是什么东西,你也配骑朕的胭脂?”青瞳恶狠狠地伸出手,只想将他推到地上再狠狠踢一脚才解恨。马医已经说了,胭脂受了内伤,要是再尽力跑随时都有可能送命。她平时骑马也不敢骑胭脂,赵如意居然敢骑,居然敢将胭脂的嘴角勒出这么深的伤口来。

  手要碰到赵如意身体的时候,她终于正眼看赵如意了,顿时被这个身体凄惨的样子震惊了。她这一手推下去,绝对找不到没有伤口的地方。青瞳的手伸出一半变成拳头,在空气里虚捶了一下,转身道:“来人,送他去治伤。”

  赵如意的身体瞬间凝固。他习字,皇上说他为什么不像个男人;他骑马,皇上说他是什么东西!这还是那个虽然高高在上,却愿意俯下身温和地对他说“还叫如意,你可愿意”的人吗?这还是那个眼神闪亮,大声对他说“即便从此不能唱歌了又如何?也不耽误你变成一个伟男子、大丈夫”的人吗?这还是那个卸下华丽的衣装,用带着浓浓倦意的语气安慰他“开始的时候都写得不好,多练习一下就好了”的人吗?赵如意终于领教了什么叫伴君如伴虎,皇帝的喜怒原来是那么无常。

  为什么会这样?以前学什么,都是别人逼着他学的,他没有一样喜欢过。现在都是自己想学的,皇上说他字写得不好,他就一夜一夜地练习。不知道皇上为什么不喜欢他练字了,他就学习骑射,想要像个男人。怎么样才能像个男人?会骑马会射箭,还不行吗?活了近十五年,这是生命中第一个关心他的人。他是那么珍惜,那么希望得到赞赏。

  他再也没有支撑这个身体挺立的力气,软软地躺在地上,任由侍卫将他抬起。他的目光死气沉沉,送到医馆还是送到地狱,仿佛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姚有德叹了口气,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如意,你也别难过,皇上不会为了这种事情责罚你的。不过也难怪皇上生气,这匹马,你确实是动不得的……”

  甘织宫的执事,现在已经升为三个总管太监之一的程志也叹了口气:“这是西瞻振业王萧图南的坐骑,除了陛下,整个皇宫里,你是第一个骑它的人。”

  “振业王是谁?”赵如意突然沙哑着嗓子问,“陛下很看重他?他比我强很多很多吗?”

  “这傻孩子,竟然要和振业王比。”程志摇头道,“那是统领西瞻全部兵马的振业王啊!说起这位振业王啊,和我们陛下的渊源可就……”

  马上吟成促渡江,分明闲气属闺房。生憎久闭金铺暗,花冷回心玉一床。
  添哽咽,足凄凉。谁教生得满身香。只今西海年年月,犹为萧家照断肠。

  §第九章 天限南疆北界

  危楼还望,叹此意、今古几人曾会?千谋万虑,怎敌他,天限南疆北界?
  一水横陈,连岗三面,做出争雄势。社稷大事,只成门户私计?

  昔年决然不顾去,一时无奈,万般无奈,如今也学英雄涕。凭却江山,管不到、情波愁海无际。
  正好长驱,如何反顾?英豪莫自弃。云牵狂风,舟遏怒浪,多情雄鹰飞不去!

  一、困兽

  大苑,青州骁羁关。

  “开出多少路了?”萧图南紧了紧披风的带子,问面前跪着的中年人,凛冽的朔风让他都觉得有些寒冷。

  “报告老爷,五、五里……”这个老实巴交的青州农民哆哆嗦嗦地回答。

  “你知不知道骁羁关北麓一共长多少里?”

  那个农民更加害怕:“长官说了,是……是……两千七百多……”

  已经是困在山上的第十日了,有可能下山的办法都试了试,放火也试过,放石头也试过。可惜这些灌木异常顽固,哪怕是倒上烈酒再放火,也只烧一小会儿就熄灭了,浓烟倒是呛得人支持不住。

  西瞻士兵把一人高的巨型礌石从高处放下,这般惊人的力道便是千年古树撞上也该倒了。可惜灌木弹性惊人,开始还砸倒一片,很快那块大石就陷进去一动不动了,算算只开出了十几步路。最后只好采用最笨的办法——砍树。然而十日过去,路却只开出五里来,平均两天只开出一里路。这还是在萧图南从青州抓来五千劳力,在西瞻军看守下昼夜不停干活的前提下。

  其实五千人中能排在第一线砍伐的人只有两百多,其余人就只能碍于地势所限,跟在他们身后收拾砍倒的残骸。每隔半个时辰就换下一批筋疲力尽的人,昼夜十二个时辰,没有片刻停歇。十天下来,这些平时种地的人已经配合得很好了,前面砍倒灌木,后面立即收拾平整。他们身后留下的直接就是可以跑马的平直道路,连可能扎到马匹的小刺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质量是不错的,但是速度远远不能让萧图南满意。

  “按照这个速度,你们也不需要砍伐灌木了,等明年春天,路上的冰自己就会融化。”萧图南淡淡地说,“所以,我也用不着你们了。来人——拖出去砍了!”

  早有两个亲兵过来,拖起那个不住求饶的苑人,带到门外一刀砍下脑袋。其余被强迫拉来做工的苑人鼓噪起来,萧图南眼睛都不眨一下,命人连着杀了五十多个,最后别说喧哗鼓噪之声,连敢抬头看这些西瞻魔王的人都没有了。中原几千年礼教培养出来的大苑顺民,都在屠夫刀下低着头安静无声。

  可是怕并不能让砍伐灌木的速度快上多少,反而因为急进,摔死了十几个征来的民夫。骁羁关的通道还是像蜗牛一样,一寸寸地缓慢向下延伸。

  第十六天,砍伐工作终于突破了个位,达到十里路。而山下的营盘却越来越多,显然大苑的援军正不断赶来。萧图南干脆守在骁羁关上,青州的事情整个交给孙阔海,显然他也很着急。振业王的焦急感染了士兵,每个人都恨不能一下想出办法来。每天都有士兵自发地试着用各种方法往山下走,每天都有人因此摔伤摔死。

  有一个铁林军的小头目想出个办法,将一千个大苑人首尾相连绑成一串,一串串铺在路上,然后让西瞻士兵从他们的身上踩过去。他目测了一下冰道的宽度,认为有十几串就差不多了。如果一千个人的长度还不足以到山下,可以在最下面一个人的地方钉上桩子,然后把这一串人首尾颠倒地甩下去,又是一条现成的人串。按照他的设想,这样重复几次,西瞻士兵就可以下去了。这个四肢远远比头脑发达的西瞻小队长,把主意和自己小队的成员说了一遍,其余十几个同样头脑简单的士兵一致觉得这个主意甚好。说干就干,他们就趁着换防的时候下山抓人去了。

  青州被攻破后,西瞻人将年轻力壮的男人集中在一处,一部分赶到山上做工,一部分分在几个地点关押起来,而看上去像战场上溃兵的人则一律处死。现在青州空了一半,剩下的也都是老弱妇孺,反抗偶尔也是有的,但是五万正规军都不是这些铁林军的对手,普普通通的居民更没有多大的能力。抓些苑人做事,青州的西瞻士兵当然帮助他们,所以第一批一千个人很快就被抓上山来。

  这些俘虏本来就是每十个人被绑在一起的,只需要将这些已经串好的人,再连接在一起就可以了。西瞻士兵先在骁羁关岩石上钉上桩子,然后将队伍前头最强壮的人绑在桩子上,其余人被赶到流着水带着冰的通道上。一阵脚步错乱中,人人立足不稳,全都滑倒在地,立即在亮白色的冰道上,铺出一小段穿着不同衣服的人道来,速度果然极快。

  一个西瞻士兵踩在人身上跑了几下,兴奋地叫道:“不滑!”全然不顾脚下人喊叫的声音。

  真的把人串铺上了,小队长才发现自己先前估计有误,一人宽的不滑通道对于整个冰道来说就像一条细线,照这样看,十几串人肯定不能铺满冰道。不过这对于他来说并不算问题,十几串不行,那就一百串好了,一百串不行,那就两百串好了。大苑人多得很,足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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