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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我看到户部给前线运送粮草的运粮车,四周坚固,底窄上宽,里面能装得下几千斤粮草辎重。车底有轴,遇到路窄的地方又可以转动方向。我想这车若改得小一些,必定更灵活。因为人少,我只做了一人推的小车,元帅可以试着做三人推的中等车。和西瞻打仗时,它既可运粮,又可用来阻挡西瞻的快马,必要时还可以运送士兵。”

  “四边都可以安上铁环,需要快时用马拉着就可疾走如飞;打起仗来,将马放开就是天然的战阵。一辆车,就是八卦里的一条短边。三辆车可以连成一条长边,这是八卦中的乾卦。西瞻的马再好,也不可能跳过三排战车。”

  “如果我军撤退,只要把所有的车都空出位来形成坤卦,士兵就可自由地退回阵后。我这次用了长矛手,真正战场对敌时,这些长矛可以换成长钩钩敌于马下,再配合元帅的神弩先机营射敌于混乱之中,可以大大减少我军伤亡。”

  “啊!”周毅夫兴奋起来,盯着场中小小战车看了许久,突然道,“童青木,今日如果反过来,你领着三百骑兵来破这个车阵,可有办法吗?”

  青瞳摇头道:“元帅,打仗岂可以一战论胜负?我若是第一次遇上这战车,今日也不能胜,然而我会暂时退后,仔细观察它的弱点。此车都是木制,我的人手远远多过敌军,我就可以分出足够人手用火箭射它,它又怎么躲?又或者在战场上设下许多障碍,让它失去运转灵活的优势,兵无常势,办法总是有的。今天这种一人推的小车更简单……”

  她笑起来,“这车看着高大,其实很轻,像刚才胡久利将军那样大力的人完全可以从底部把它掀翻。”

  胡久利吃惊起来,“这满满一车东西至少千斤,我怎么掀得动?”他走过去用力一推,车子立刻晃了晃。青瞳笑道:“胡将军,你也不想想,这车一个人就能推动,怎么可能有千斤之重?”胡久利奇道:“那这一大车都是什么?”

  青瞳揭开一辆车上的棉布,只见一车整整齐齐叠满棉衣。她道:“这是一个月来我和侍女缝制的棉衣,我们不能上阵杀敌,只有这样表达一点儿心意!”场中一片哗然,这些久经战场的汉子眼中有了泪光。

  周毅夫慢慢回头,问:“远征,你服不服?”

  周远征低下头,打马便走,一直跑到青瞳的视线之外。

  “童青木,你留在远征军队里,做个参军吧。”

  青瞳怔了怔,偶尔一次还行,要是长期留在军营,她身份一旦暴露可不是玩的。周毅夫看她犹豫,又道:“参军类似军师,不需要日日随军,你可以仍住在呼林城内,需要的时候再进出军营。”

  他带马贴近青瞳,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低低地说:“远征过于骄傲,请你帮我看好他。”

  极目青天日渐高,玉龙盘曲自妖娆。
  无边绿翠凭羊牧,一马飞歌醉碧霄。

  四、三年

  周远征怒气冲冲地看着青瞳把长头发一点点绑好,最后再戴上头盔,终于忍不住吼道:“你今天还要去?京城今天来人了,认出你怎么办?”

  青瞳小心地把鬓角的头发抿进头盔里,看也不看他一眼,“我不去中军帐,只到你的军帐等消息就行。”周远征更怒,“我的军帐不欢迎你!”

  “知道,知道,你不欢迎我,不喜欢我,不爱看到我,十分讨厌我,都说了三年了。”她站起身整理甲胄,这三年草原生活让她身子拔高一大截,十九岁的青瞳更是美得让人目眩,一身盔甲穿在她身上非但不可笑,还平添了几分勃勃的英气。

  “你……”

  “我厚脸皮,不要脸,死缠烂打,不守妇道,无耻至极。”青瞳笑嘻嘻地说,“这也说了三年了,一点儿新鲜的都没有?周将军,你快成骂街的泼妇了。”

  她饶有兴趣地看着周远征脸色转绿,才道:“我名义上的夫君大人,这驸马府你三年一共来了五次,每次都是不让我去军营,又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光嘴上说说我就不去了吗?”

  周远征低下头,三年前父帅一句话,这个丫头顺竿爬上来,周毅夫战前也叫她来出谋划策,战后也叫她来分析得失,平时没事也会叫她来讲解战术战役,就像以前教自己一样用心。青瞳也学得十分认真,周远征不得不承认,她比自己学得还好那么一点点。开始只是爹爹教,现在已经多是这一老一少讨论了。

  对于青瞳来说,这三年太重要了。以往她在宫中看到兵书,还有自己引以为傲的战争游戏,虽然让她帮太子回答问题游刃有余,好似多么善于用兵一般,然而真的到了军营,上了战场,才知道以往所学也不过应了她骂十五皇子的一句“纸上谈兵”,任何一个上过战场的将军都比她厉害。

  战场上决定胜负的东西远远不是什么骑兵几万、速度如何那么简单,士气、天时、地形、人心,任何事情都可能造成变数。周毅夫一生征战的经验就像海洋一样出现在她面前,任她如饥似渴地吸取营养。青瞳沉醉其中,时光过得飞快。

  定远军是大苑最精锐的军队,周毅夫是大苑最好的将领,呼林关是大苑实战最多的关卡,任皇宫中的皇子们有多少学习机会,哪里比得上如此机缘?只能说是老天成全了苑青瞳。

  尽管周毅夫已经尽可能地培养她,每件事两人的看法总不谋而合,甚至有时还是青瞳更有见地,但还是应该承认,青瞳比之这个大苑第一名将还是有差距的。

  周毅夫有的是战争的经验,他对手下每一位将领了如指掌,对自己军队的战力了如指掌,对西瞻这个打了半辈子交道的顽敌也几乎了如指掌,况且半生戎马培养出来的敏锐,可以让他在战争中不用思考就能凭直觉作出最有利的判断。这是什么样的天纵奇才也不能越过的,所以三年来,周毅夫抓住一切机会给她锻炼,甚至小规模的战役也带她参与了几回,虽然是在后方安全地带,却也算上过战场了。

  周毅夫最欣赏青瞳的地方不是她出奇强的理解能力,而是她知道自己不足的地方,从不回避,绝不骄傲;她既能纵观全局,不计较细小得失,同时又能大胆设想,出奇制胜。胆大、眼光远、不骄傲,这是一个名将的基本素质。

  这三年的草原生活影响的可不仅仅是青瞳的身高,现在的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淬炼成一柄长刀。其实青瞳不知道,书本上的知识结合她自创的游戏还是起了些作用的。若不是总不自觉地两下对照,她的理解能力也不会那么强。

  唯一别扭的是,周毅夫每次讨论战事总是叫周远征来一起听,青瞳知道周毅夫是想撮合他们和好。她本来想主动示好,不要让老人家失望,可是第一天就碰了个大钉子。

  她这边笑得几乎露出满嘴牙齿,换来的却是周远征目不斜视地大步走进来,坐到她身边,完全当做没有她这个人在。青瞳的笑容僵在脸上,周毅夫看在眼里,不免又大骂了周远征一顿,当日的授课不欢而散。

  第二日周远征无论如何也不肯来。青瞳去找他,一见面劈头就骂,“姓周的胆小鬼,手下败将,你既然怕了我不敢来,就不如回去养养花,缝缝衣服,打仗的事情,以后交给我好了,我来保护你的安全。”

  周远征咆哮着跟她跑出去,从此两人换了一种交流方式,从冷暴力变成语言暴力。每每听见两人一谈话,就是青瞳冷嘲热讽,周远征破口大骂。

  可惜周远征家教比较好,骂来骂去也只是声音高罢了,哪里比得上青瞳博览群书,句句到位。很快周远征就发现自己大大吃亏,然而来都来了,现在再躲开不明摆着怕了她吗?于是每日依旧来听课,只是当着爹爹的面他与青瞳和和气气,爹爹一走他立刻板起脸来离开,不给她发挥口才的机会。

  可是渐渐地,若有几日爹爹没有叫青瞳来讲课,他就有些坐立不安,总会想这个丫头在家里干什么呢?近来西瞻尚太平,好久连个小仗都没打了。而且周毅夫已经没太多的东西可以教给青瞳,她来得更少了,最近更是十几天都没见到她。

  周远征独自坐在军帐里读兵书,手里毛笔圈圈点点,记下自己的观感。他毛笔一圈,脑海中就清晰浮现她的样子,顺着思路想下去,她吃了饭没有?衣服穿够了没有?为什么好几天没来?难道是病了?

  这么多天没见,一定是病了!他想到这里,莫名地一阵心焦。唉,呼林这里风冷,她怎么不小心些?周远征笔下一顿,低头一看吓了一跳,不知不觉他竟然在纸上画了一双眼睛。他不擅丹青,也很少有画画的兴致,可这双眼睛清如水,明如星,竟画得极为传神,想必已经在头脑中勾画了千万遍才能有这样的功力。

  这种情绪让他几乎害怕,抓起纸来用力丢出去。

  正赶上胡久利进来,刚叫了声“将军”就被纸团打中,他暼了一眼,喜道:“哇,好像啊,将军你画得真好!”

  谁知这句话让将军暴怒起来,“像什么?这是废纸!废纸!赶快给我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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