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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她话音一颤,心猛然快速跃动,连面上的眼皮也跟着莫名地跳动了几下。已经许久未曾收到锦绣传来的战报,心七上八下地忐忑着吊在那里,唯恐收到比上次更坏的消息。清风一月两次前来送东西,每说到此总支吾着顾左右而言,实在被她看似淡然,实则凌厉的眼神凝视得怕了,索性一溜烟落荒而逃,口风严谨地不肯多透露半字。

  她明知不妥,却不肯打破沙锅地追问,生怕自己一时的执拗,换来的是晴天霹雳无法挽回的消息。仿佛她装聋作哑地缄默,心中总还存着点星星之火的希望,若问了,就连最后的希望都灭了。

  “锦绣来人了。”胡不归墨黑的眸子如两汪见不到底的深潭,似有似无地落在她略显紧张的小脸上。仿佛树欲静而风不止,看似平淡的语气下不知隐匿了多少压抑的风起云涌。

  “谁?做什么?”她如一只在雨夜受到巨大惊吓的刺猬,瞬间竖起身上所有的利刺,张扬着昂首而起。惶惶的话音单薄如纸,无力地垂在稀薄的空气里,连她自己都被自己瞬间的惊悸吓了一跳。

  “故人。”胡不归长叹一口气,闪动的目光跃过前面的秋水,落在院门边上立着的一个锦衣男子身上。案牍上的战报压了又积,他不知向她如何开口,可是该开的总归要来,逃避不如直面,久久不愿让她面对这一天终还是要来。

  “是你?”她的身子被他过于淡漠的两道目光牵引了转身,碧云天,黄叶地,徐风撩发,长长的斜阳下,邱莫言难掩玉树临风的身姿落寞立在门口,容颜依旧,只是神采微微黯然。

  胡不归领着一脸,迷糊的小鸽子,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一脸倦容的邱莫言朝秋水走了近了几步,微微低了低头,声音有些嘶哑地开口:“娘娘?云姑娘,还是叶大夫?”

  “这里的人都叫我叶大夫。”她沉默了半晌,终迟疑地开口,压在胸前如鲠在喉的千言万语,却只化成微微发出一字低低的疑问,“你……”

  “新皇登基,莫言持节领命,出使北胡。”

  “新皇?那么说,他……败了?”明明是预料之中的结果,却还是不由一惊,只觉得天昏地暗,连西天的那抹妖艳的红转眼灰败了起来。她咬牙,十指紧紧相扣,抿着唇不让按自己心中的恐慌颤抖溢出来:“他……他还活着吗?”

  “生不如死。”邱莫言遥遥追忆,前尘往事,恍如隔世,那个昔日安坐在金碧辉煌的金銮殿上,神采飞扬地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少年天子,可曾料到终有一日,他会落到那般潦倒的下场。

  “那就是还活着?”她挑眉,干涩的语气中浸染了三分湿润的生气。

  “或者对他来说,死了一了百了反落了痛快,苟且偷生的勇气,实在要比以死殉国大得多。”邱莫言叹了一口气,温润如玉的面上淡淡笼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忧郁。时间不过流淌去不长不短的一年,元宵月下踏浪而来的风流才子,早已不复当年的年少轻狂,俊毓的眉宇间竟也悄悄爬上了几分沧桑的成熟。

  “你可曾想象得到,衡王为了今日一朝成功,隐忍了二十余年,谋划了二十余年。连他身边自以为可靠的暗卫谋士都是衡王一首训练出来安插进去的眼线,更不说这巍峨高耸的皇宫内,隐匿了衡王多少的暗人细作,纵然他聪明睿智,及时彻悟,步步为营,亦无力回天。力量与时间都如此悬殊的一场战役,你让他如何不败?”

  “他现在在哪里?”

  “衡王……不,胜者为王败者寇,如今该称为皇上,将他暂时羁押在冷宫里,并不急着处决,让人捉摸不透。”邱莫言对着神情渐渐恢复清朗的秋水凄然一笑,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叶大夫会不会嘲笑莫言?”

  “秋水有资格嘲笑吗?”秋水不经意转头,远处,山映斜阳,如纱的云层低低地欺过山头,仿佛立在山顶,脚一蹬,手一伸,便可纵身攀上天去。她眯着眼不去看他容色惨淡的俊脸,淡淡的话语似有似无地从她口中逸出:“或者,秋水的半点嘲讽,会改变莫言公子的立场吗?”

  邱莫言如被利刃击中,呆呆地立在原地默然不语。半晌,方发出一阵苍凉郁积的狂笑,踉跄着大步出了院门。

  她无心再去看他,视若无睹地转身朝房内快步走去,仿佛使出了全身的力气,长长地冲院外唤了一声:“小鸽子——”

  “师傅!你不用收拾啦!”一个明亮的绿影侧身从院外奔了进来,双眼充满了疑惑的小鸽子双手捧了个蓝底白花的小包裹,朝秋水递了过去,“主上来之前,就料到师傅会走,已经替你备好了一切。风哥哥在外守着马车等着你呢!”

  秋水一怔,脚下陡然滞了一滞,僵硬的身子直直停在了正欲推开的门口。她扶在门框上,仿佛许久才消化了小鸽子大声倒出的话,转身默默地走到她跟前,接过她手中递来的包裹。

  包裹是熟悉的包裹,连带上面的零碎的花色亦不曾变了颜色。她攥在手中,不用打开亦知道里面是当年被他搜刮了去的自己一大堆宝贝。

  她的视线起伏不定地朝外望去,只见空荡荡的大门外,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静静停靠在斑驳的树影下,一身黑衣的清风神情微肃地立在马下,那抹坚毅的紫影早不见了踪迹。

  “他……人呢?”

  “主上走啦!”小鸽子有些不甚明了地扯了扯秋水的衣袍,依依不舍地眷恋道,“师傅要去哪里?小鸽子要和师傅一道去。”

  “师傅去接一个人回来。很快回来。你守好了药庐等着我,等我回来。”她大步朝马车走去,坚毅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一身翠绿的小鸽子身上,似乎是在给她承诺,又像是在给自己承诺。

  残月如一片薄冰,飘在沁凉的夜色里。沉沉的天幕上,细如新镰的冷月如霜,偶尔有闪烁的星星一闪而逝,又都很快消失在苍茫的夜色里。

  新皇登基不过数月,原本颓败的皇宫里披红挂绿,早已经喜气洋洋地簇新一片。多少次潮起潮落,政权交替,这片专为胜利者歌功颂德的华丽建筑,已经学会在星星点点的灿烂灯火中将旧日的一切印记尽皆遗忘,毕恭毕敬地迎接着它下一任新的主人。

  月过柳梢,金碧辉煌的皇宫里一大片明晃晃的热闹,唯有西北角一处黑潦潦的偏僻院落里没有一个人走动,仿佛远离了皇宫的喧嚣繁华,寂静得犹如一座冷凄凄的坟墓,没有一丝人间烟火的生气

  这是一座极普通的木结构大殿,干净而疏朗的院子里,除了几株辨不清年头的参天大树,少有整齐而应景的花木。空旷而寂静的内殿,一应陈设俱无,白色纱帐被呼啸而过的夜风吹得猛烈拌动着,显得偌大的屋子更加清冷。

  屋内并没有燃灯,不甚清明的月光勉强斜落下来,照在靠窗而坐的一个白衣男子身上,使他的周身,散发出一层柔和的银白色的光晕。男子面朝冷月,静静而坐,黑色的长发只用一根银色的丝带束着,并没有带冠,披散下来的长发迎风飘飘,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让他看起来犹如谪仙般出尘。

  “啊——”长长的一声凄厉叫唤,没有预兆地划过墨黑的夜空,惊起宿在殿外树中的几只寒鸦,扑棱棱拍打着翅膀而起,复又盘旋着依次落下,引得树枝一阵天旋地转地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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