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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远远背对着两人,如木头桩子一样立着不敢回头的三人蓦然惊喜,已将重伤的虹电放在马车之中的三条汉子再也抑制不住地发力狂奔过来,望着浑身是血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又惊又呆。

  “搬开他。”秋水微睁的眸子里落入三个昏暗的黑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她艰难地吐出最后一句话,终因精力耗尽而昏迷了过去。

  “主子的眼睛又变黑了!”

  “叶姑娘的手……”

  “扶主子和叶姑娘回马车,召慕容将军八百里加急,前来接应!”

  “……”

  天空里传来几声清越的叫声,不住在头顶忽高忽低地和鸣回旋,划破寂静无声的天空。如有天籁般传来。

  “水……”秋水在迷迷糊糊中似睡似醒地微张开眼,一抹明亮的绿朦胧地从眼前疾闪而过,她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上下眼皮重重地阖上,继续昏昏然欲睡。

  “扁鹊爷爷,她醒了吗?”似真似幻中,一个清脆恰似莺啼的女子声音似惊还喜地在耳旁响起,不一会儿,龟裂的唇边试探地凑上来一碗甘冽的清水,似干涸的沙漠中从天而降的一滴甘泉,秋水如溺水之人,本能地寻到生命之源,如饥似渴地喝起来。

  似乎长久未能这样舒服了,她的喉咙里溢出一缕满足地轻叹,嘴角扬起几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直直地躺倒下去,翻了个身,在身下传来的阵阵颇有节奏的轻微颠簸中继续沉沉地睡去。搁在锦被外的右手,无意间露出一截新裹了纱布的手臂。

  “意识还未完全清醒,不过人却是没事了。”被唤作扁鹊爷爷的是一位白发鹤颜的青衣老者。他立腰挺身,精神灼灼跪坐在秋水所躺软榻一侧的纯羊毛地毯上,捋了捋下颌上一把雪白山羊长须,眼中绽开点点笑意。

  “那就好,这位叶姑娘要是再脱离不了危险,风哥哥每天臭着他的脸,止不定又要拉得多长。”一身养眼绿萝裙的小鸽子雀跃地跳起身子,却忘记了三人正置身在一辆正在行进的马车中,“咚”的一声,头顶恰好撞在了车顶的横梁上,“哎呦”一阵乐极生悲的哀号。

  那马车豪华宽敞,四边各长四丈余,用靛青提花锦缎围拢了起来,在顶上结成一个如意穗子,车内应有尽有,靠内侧摆了一张贴黄提梁矮床,对面一只硕大的双龙戏珠纹雕填漆箱,箱上一只剔红庭景三层盖盒,一把嵌螺钿鸳鸯莲花纹黑漆茶壶,紧挨着茶壶单搁克一盏同色小茶盅,俨然一间五脏俱全的卧室。

  ”丫头,就你嘴贫!小心你风哥哥的脾气。”扁鹊爷爷乐呵呵地瞧着她笑得开怀,一面好生地提醒警告她。

  “又不是雷哥哥,小鸽子才不怕呢!”哼!她不服气地撅撅嘴:只有雷哥哥那张抹了一层黑炭的煤灰脸,才会动不动暴跳如雷地裳她一个炒栗子,向来温润如玉的风哥哥,总会细声细气地耐着性子听完她所有的唠叨,何曾为一些微末言语翻过脸来。

  “停车!原地休息!”说曹操,曹操到,清风朗朗的声音里夹杂着几丝明显的疲惫,骤然响起了在平稳前行的马车旁。马车在他的尾音中戛然而止,好了伤疤忘记疼痛的小鸽子蹦蹦跳跳地下了马车,亲昵地挽过清风垂在马侧的大手,偏着头笑嘻嘻地问道:”风哥哥,你不用问爷爷啦!叶姐姐醒过来啦!只是失血过多又睡着了!“

  换了一身戎装的清风金盔银甲,神采奕奕地稳稳坐在一匹黄皮黑嘴的拳毛马上,闻言立刻从脖子红到眉梢,口中模糊不清嘟囔一句,立刻甩了小鸽子的手,拍马调头朝队伍前面的一辆用黄金色龙纹提花锦缎围着的华丽马车而去。

  “哈哈……”小鸽子的声音愉悦清朗,亮如银铃,脆如清泉,叮咚地从清风身后响起,惊得不住在半空中盘旋低回的两只雄姿英发的巨大白雕发出两声长长的和鸣,清亮的叫声绵绵地穿透过仿佛近在咫尺的朵朵白云,直插云霄而去。

  “小鸽子,别闹啦!瞧把你风哥哥吓得落荒而逃!”扁鹊爷爷宠溺地摇了摇头,小声地呵斥着疯疯癫癫的小鸽子,其实望着小辈打趣,颇有童心的自己早偷偷乐得双眼眯成了一跳白线。

  “我去给主上换药去,你好好照顾你叶姐姐。别紧顾着自己贪玩,有什么闪失,小心你风哥哥狠狠地打你屁股!到时候别怪爷爷没事先提醒你……”

  “知道啦!”小鸽子不耐烦地打断爷爷的话,双手叉开对称放在自己耳边,吐着舌头朝爷爷飘然仙去的背影做了个滑稽的鬼脸,哼着小曲一溜烟爬进了马车。

  约莫一顿饭的功夫,蜿蜒百米的车队簇拥着两辆华贵的马车,继续前行。

  卷地而过的黄沙不再张狂肆虐,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无边无际的辽阔草原。漫山遍野的绿骤然跃入众人的眼睑,不再奢侈的绿意看得人精神为之一振。醒目的金黄色野花,一大丛一大丛三三两两夹杂在绿草之中,风过处,香薰无数,醉人如酒。绿如翠玉的野草蜂拥而至,仿佛一夜间占领了整个草原,与凛冽的狂风搏斗着,笑吟豪情,恣意蔓延,随性而盛。疾风知劲草,尽借篱落看秋风,方知它生命的无比强悍!

  月洞门罩架子床,捻金银丝线滑丝锦被,床前两侧各四盏黑漆挥描金亭子式灯台,粗大的白烛正奋力燃烧着,三丈来长的房间左侧靠床,摆着一张黑漆描金彩绘屏风式镜台,紫檀山石坐座,紧挨着靠墙一排四簇云纹方角柜,右侧长长一排博物架,嵌螺钿龙纹玉如意,剔黑花鸟纹梅瓶,松马玉鼻烟壶,大禹治水图玉山……床前一张紫檀草龙纹半圆桌,一圈儿同款束腰坐墩。桌上一个镂雕花式灵芝落地罩将偌大的房间隔成内外两间。

  仙境?地府?我死了吗?

  秋水眨巴眨巴微微可以转动的眼睛,盯着这间布置豪华的房间足足一动不动地看了半晌,臂膀下偶尔压到的阵痛没有预兆地传来,这才肯定地醒悟过来,自己不仅活着,而且活得滋润有加,似乎被人照顾得很好。

  呵呵,她伸了伸睡得慵懒的双臂,嘴角轻轻地上扬。看来大难不死的宋少祁不仅从垂死挣扎中活了下来,而且应该活得神采飞扬——只有他活得好,她才会被感激涕零地当活祖宗一样地供着,不仅清理包扎了伤口,又伺候到她清醒。

  她默运玄功,试探着提了提气——咦,不知是哪个慷慨的家伙不仅帮她打通了她怎么努力练功都无法打通的任督二脉,还输给了她近两成的功力。她捡了便宜地抿笑,身轻如燕地从床上一跃而起,歪脸想了一想,仔仔细细地从被子的一头摸到另一头,泄气地撅嘴,果然哪个蓝底白花的小包裹又被他奸诈地搜刮了回去。

  “叶姐姐,你醒啦!”大约听到了里间发出的细碎声音,红艳艳一身百花曳地裙的小鸽子夸张地从落地罩外冲进来,兴奋地对着秋水又叫又跳,还忙不迭地转身冲身后跟着绿衣小鬟叫道:“苏兰,还不快去向主上汇报!”

  “是!”笑意盈盈的苏兰也是满脸喜气洋洋,爽快地应了一声,转身轻快地朝外跑去。

  “你是谁?主上又是谁?”她认识她吗?为什么眼前满脸稚气的小丫头,最多不过十四五岁年纪,却一口一个“叶姐姐”亲热地叫着,而她却不自知何时认识过这样一个活力四射的小妹妹。

  “我是小鸽子,扁鹊爷爷的孙女。是爷爷重新清理包扎了你的伤口,治好的你呢!风哥哥那几个皮毛不懂的笨蛋,只差一点就将叶姐姐的一条胳膊给弄残啦,还好我们等不及祖上回来,早在回来的路上候着啦!”

  “主上就是主上啊?还能是谁?”

  “我!我明白了,叶姐姐是土生土长的锦绣人,不知我北胡风俗呢!我们这里,民风淳朴得紧,没那么多繁文缛节的弯弯曲曲,管皇帝就叫主上!”

  小鸽子噼里啪啦地张嘴,好似有数不清的话要一股脑儿向她倒出来,偏又分不清主次,语无伦次了半日,方将秋水提出的问题答了个囫囵吐枣的大概。她闭上嘴巴,上下打量了一下秋水,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啊”的叫了一声,一惊一乍地跑了出去,半个身子挂在门框上朝外大声地叫嚷:“替公主更衣梳妆!将小厨房里炖的冰糖燕窝粥一起断端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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