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穿越·宫闱 > 秋水谣 | 上页 下页
六九


  “怎么?不等你那位青梅竹马的楚渝哥哥啦!还是怕我吃了他?”紫袍男子哈哈大笑,神色间极为自得,“本公为只有利用端王的头颅才会乖乖让你就范呢!”

  “那个在宣武门外抢走端王头颅的紫袍客就是阁下?”秋水明眸一抖,身子霍然从青石上立起来。脚底磨出的水泡蓦然受力挤压,一股钻心的疼从她的脚底迅速往上传来,激得她眉目紧皱,身子如扶风杨柳,不住微晃。

  “啧啧——”来者正是宣武门外救走关楚渝,抢走端王头颅的紫袍客宋少祁。他见秋水盈盈而立,身如弱柳扶风,已知中个缘由,眯着眼才话没说,朝前快走两步,伸出健壮有力的双手将摇摇欲坠的秋水揽在怀中,拦腰抱起,叹道:“关小子真不会怜香惜玉。既然叶姑娘肯甘心与我合作,我做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

  §黄沙漫道惊风起

  “我们走!”他朗朗朝后大喝一声,抱起佳人,头也不回地向前大步走去。

  “放开她!”身后突然冒出一声大喝,似有千钧地穿透吼吼的天际,如巨雷般落在宋少祁的耳中,有焦急,有愤怒,有惊诧,也有痛惜。

  “小子,你在秋云霁手下作战之时,堂堂虎威将军竟没教你应用何种姿态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吗?”宋少祁咄咄的目光如嘲若讽地逼迫过来,迎面击上关楚渝愤恨的目光,并不肯退缩。他知秋水疑惑,故意暧昧地将面具贴在她如云的鬓角,将嘴唇凑在她耳根子旁,悄声道:“宣武门外,我从你家皇帝手中救出的他。”

  秋水不知两人之间还有这段故事,此刻却也不及追问,见自己的决定还是迟了一步,关楚渝不偏不倚地从树丛后面跃了出来,知他的脾气倔强如牛,自己无论如何亦是劝阻不了他,只得出声提醒抱着自己的宋少祁:“君子诺重千金,你答应了我,放他走的。”

  “君子重诺,可我却是小人呢!”宋少祁眨了眨面具下目光如炬的眼睛,双眼闪烁不定。

  “你不是。”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失国。云秋霁曾教过她,带兵打仗重的是个对部下的“信”字,若失信,则军将溃不成军。她不能肯定他究竟是不是那个骁勇善战的慕容恭,可他身上那股锐不可当睥睨天下的气势,却是一个普通人装不出来的。短短三个字,压下她藏在心底所有的筹码,她目光定定毫不畏惧地看着他狰狞如厉鬼的面具,只许胜,不能败。

  “好!”面具下的脸默默打量着她良久。半晌,这才大喝一声,冲着身后的四人不容质疑地命令:“放他一条生路!”

  清风、墨雨、擎雷、虹电齐齐应了一声,将自己的身子变做一堵铁墙铁壁般的人墙,如银河横贯天际,拦在关楚渝与宋少祁之间。

  宋少祁抱着怀中的秋水,不待关楚渝攻来,先行提气飘然离去。宋少祁身法极快,耳边刮过的山风虎虎如生,风如利刃打在秋水的脸上,两颊刀割般生疼,她下意识将脸埋在宋少祁温暖的胸前,华贵紫袍包裹下的男子身躯强健壮硕,耳鬓相磨间传来一阵铿锵有力的心跳声,宋少祁朗朗的笑声裹在山风中扑面而来,得意至极。

  视线朦胧跳跃中,关楚渝惊慌失措的脸瞬间变色,想也不想地朝面前四人全力攻出致命的一招,却被四人轻轻避过之后回身攻出的一掌掀翻在地,嘴角溢出满满一口红如夕阳的鲜血。他不肯服输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摆出拼命三郎的架势,不要命地再次朝四人扑去……秋水瞪大了忧虑惶恐的眼睛再要看时,宋少祁身影迅捷如电,几个起落,已经远远地将那青山绿水甩在了身后。视线模糊中的关楚渝,只剩下一个渺小的黑点,瞬间消失在河岸的另一边。

  她在宋少祁不住晃动的前进中深深地朝后望了一眼,似乎要将身后的冲天而立的数峰青山深深地镌刻进记忆的深处。别了,锦绣。十六年来,她从未好好地看过这一片满目繁华的锦绣大地,她带不走一片西天自由游弋的云彩,只能带着这最后一眼的遗憾等待遥不可知的归期。

  身后是欠下的无边孽债,叶景御、叶景绍、关楚渝……一张张俊朗的面庞较差而现,重重叠叠成一双双灿如流星的眼睛,幽深如潭的是景御痛苦的呐喊,温润如玉的是景绍缠绵的低语,澹定坚毅的是楚渝无怨无悔得付出。前方路漫漫,劫掠自己的男子身份存疑,目的存疑。等待她的,将是无法预知的人事和无法预知的命运。

  黄沙漫漫,烈日如金,热浪滚滚而来。偶尔有一两株被尘土掩盖了匍匐在地的厥类植物懒洋洋趴在黄沙中,那点泛黄的绿意都成了眼底不可多得的奢侈,让被这漫天的黄刺激得疲倦麻木的眼睛蓦得一亮。

  风干劲十足地夹带着数不清的砂砾飞石,一次次怒吼着,咆哮着,肆虐着,抛下一阵阵地动山摇的巨响,转眼从耳旁向前冲去,又转眼叫嚣着回旋,永无止境,不知疲倦。

  一行六人,五马一车,疾驰着从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上迎面向前奔去,马蹄过处,身后卷起阵阵翻滚的尘土,顿时迷离了马上众人的视线。

  秋水脸色发白地蜷缩在陈设简陋的车厢内,双手紧紧地抓着车厢内壁的扶手,不让自己在剧烈的颠簸中昏厥过去。马车巨大的冲击力几乎振碎了她所有的骨骼,钻心地疼痛。与她并肩而坐的宋少祁则显得淡定沉毅得多,在晃荡得犹如地动山摇的车厢里,照样将双手抱在胸前,岿然不动地闭目养神。

  一路北行,宋少祁弃官道而捡偏僻的小路前行,几乎日日风餐露宿。偶尔会在马匹需要休息的时候,派四人中的一人去就近的城镇采购食物。秋水第一次宿在野外山岭,四下一片寂静,偶尔有几声野狼的嗷嗷叫唤远远地传入耳中,惊得她整夜不得安眠。下半夜模模糊糊地睡去,又模模糊糊地醒来,蓦然对上两道孤绝恨唳的绿光,她捂着嘴惊出一身冷汗,这才骇然发现一只离群独行的狼不断徘徊在火光跳跃的篝火前,贪婪地注视着篝火后面的猎物,踌躇着不肯离去。一人一狼就这样默默对视着,天上冷月孤寂,偶尔闪过一两点跃动的小星,很快隐没在苍茫的天际。四周寂静如坟,远处的山头不时泛起三三两两蓝绿色的磷火,空气异常诡异。

  许久,那瘦骨嶙峋的野狼才贪恋的最后望了她一眼,犹豫着向后退去,渐渐消失在夜色茫茫的山林间。她这才松了一口气的倒了下来,了无睡意的双眼却正好对上宋少祁面具后面传来的两道似笑非笑的复杂目光。他一直清醒的看她与野狼殚精竭虑的对峙,却沉默着不肯出声。她躺倒在逐渐冰冷的泥地上,却疲倦的没有任何力气再去质问他。

  夜过子时,白天里凝聚的高温逐渐散去,她蜷缩着身子,浑身冰凉,尽量让自己靠近温暖的火光,白天里马不停蹄的赶路,让彻骨的寒冷抵挡不住睡意的袭来,朦朦胧胧中,她的身子仿佛寻到了一处温暖的源泉,她微微扭了扭身子,寻个舒服的位置,如小猫般睡去。第二天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清风等四人已经在准备早饭和上路的东西,她这才惊觉,昨夜让她好梦的源泉竟然是宋少祁宽厚健壮的怀抱。她如小猫般缩在他健硕有力的怀抱中,无比餍足。

  马车在一阵剧烈的颠簸过后突然放慢了速度,坐在车夫位置的清风紧紧勒住缰绳,大声“驽”了一声,套在马车前辕的两匹枣红马昂首长嘶一声,这才停住了脚步。马车一个踉跄,勉强紧跟着停住。

  不过阴历三月,满天黄沙之间已经骄阳如火,清风率先跳下马车,恭敬地将沾满了尘土的车帘子撩了起来,宋少祁利落一跳,从车厢内翻身下来,转身朝面色发白的秋水望了一眼,沉默的伸过来一只手。秋水受不住他那份居高临下的低看,拒绝着他手掌之中传来的温度,咬了咬牙,搀扶在马车内壁上弯腰立在车厢内,踉踉跄跄的下了马车。

  宋少祁冷冷地瞧着她不语,好半天,才递过来一个又干又硬的馒头,“吃。”

  “没胃口。”连吃了两个月冷馒头的秋水对着他手中递过来的硬如石头的馒头,连看一眼的兴趣都越发淡了,疲惫的摇着头拒绝。

  横在眼前的手突然僵了一僵,面具下的脸沉默了片刻,终默不作声的将馒头收了回去,转过身丢进自己的嘴里,似乎赌气的狠狠咬了两口。

  秋水一屁股坐在被太阳灼得滚烫的沙子上,眯着眼望着天上明晃晃挂着的一轮红日。仓廪实而知礼仪,果然,环境的恶劣足以让再淑女的名门闺秀也野蛮起来。何况,她倔强独立的本性中本没有真正残留过多少淑女的成分。

  宋少祁的徒然转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眯着眼歪头细想。

  河口邂逅一战,他抱着她先行离去,来不及她向他下什么毒手,他已经精明到点了她的穴道将她如玩偶般扔在客栈里,找了个陌生女子丢进来,将自己里里外外所有的衣服连同头上挽髻的簪子一同仍光。生平第一次,她毫无还手之力的躺在床榻上,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苦收集的各种药丸药粉以及那套价值连城的银针一股脑被宋少祁搜刮了去,哭笑不得的看着被两个吓得战战兢兢的陌生女人看光了自己的身子后当玩偶一样穿上他扔进来为她准备的衣服。

  碎花翠纱露水百合裙,芙蓉归云髻,红宝石串米珠头花,缀挂长长缨穗的点翠华盖步摇…。宋少祁怔怔的望着那张清水出芙蓉般秀丽无双的精致面容,深红面具下笑意盈盈的目光徒然一抖,秋水再看时,那黑洞洞的眼眶里,星星点点全是寒意,竟再没了半点笑意。

  紫袍下倨傲张扬的身影从此缄默,若即若离。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