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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景绍不过是胎里带来的一身寒气,自小体弱多病,因师傅曾受了父皇的恩惠,父皇这才让我拜在了师傅门下。”景绍见景御语气颇为怪异,知他正为自己拜千机老人为师之事介怀于心,想到两人二十多年手足之情,神情不由一黯。

  景御整了整神色,俊逸出尘的脸上看不出是喜,还是忧。他转身回走,凑在景绍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朕原以为,朕为长子,承天命而生,现在看来,是朕错了。朕错得这里,千疮百孔……”

  他伸出手,轻轻指了指自己的心,脸上的神情缥缈而空灵,好似整个人,灵魂都已飞到了高高的轻云之端。

  许久,他的视线才从遥远的天幕中拉回,转过身,大步流星地离去。青罗伞盖一颠一颠地罩在他头上,那抹冷冷的明黄影子,显得那样得孤绝而凄清。

  §佳人心事丁香结

  痛!

  无边无际的痛!

  他好似又一次回到了北疆的战场,锦绣与北胡对敌,两军阵前,五色彩线刺成了的锦绣旌旗迎风猎猎,交错的枪戟如林。战鼓雨点似的擂起,穿着不同服饰的士兵纠结厮杀,金戈铁马,声如雷霆,寒光闪闪的盔甲下,年轻的面孔狰狞如血。

  风扯过战旗如梨帛一般,不知谁的长枪一挑,深深地刺进了他的胸口,鲜血林淋地流淌下来,痛得他几乎昏厥。冷汗涔涔地下,他如睡狮觉醒,狰狞了双眼,面不改色地将胸口插着的铁枪头用力拨下,血如水柱,薄发而出,染红了银色的盔甲,亦染红了西天的晚霞,身上所有的毛孔,好似张开了一根根细微的痛觉神经,钝刀害肉般疼痛。

  “痛……水……”关楚渝从噩梦中惊醒,迷离了微红的双眼,舔了舔干涸的双唇,喃喃自语。

  “给他水,用大碗。”

  很快,床塌旁边大步走过来一个神情肃穆的男子,一手端着个盛满了清水的青花大海碗,一手托在他的脑后,用力将他的头略略抬起,这才将碗凑到了他龟裂的唇边。

  仿佛一个溺水的人本能抓到一根飘过来的救命稻草,关楚渝的唇沾得了第一滴杨枝甘露,萎靡的精神为之一震,立刻坐起身伸手准确地抓住了茶碗,牢牢将它抵在唇边,一气将这大海碗里的水喝了精光。

  如受了细雨滋润的春草瞬间恢复了生机,他舒服地轻喘了一口气,身体直直地倒在了床上,抓着海碗的两手一松,碗从被子上滚落到地上,“咣当”一声跌了个粉骨碎身。

  胸口的疼痛依旧隐隐,头如千万利箭穿过。关楚渝吃力地睁开眼睛,入目是一个身着紫袍脸上裁着深红面具的高大男子。他笔挺地站立在床头,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的脸,浓墨重彩的红在面具上粗扩地勾勒出几笔狰狞的线茶,使整张面具醒目而令人惊怵。

  “你是谁?”关楚渝忍着痛翻身从床上坐起,眉头微拧。他依稀记得自己束手被擒后,被一举止怪异、武功卓绝的男子救走,看身形穿着,正是眼前的紫袍男子。

  “关将军,我们又见面了。”紫袍男子朗朗一笑,声如洪钟般从面具下传来,心情似乎万分愉悦。

  “我们见过?”关楚渝听他话说得奇怪,侧头辗转而思,记不得自己曾何时结交过这样一位武功高强的神秘男子。

  “自然见过,而且不止一次。就说昨日白天,我们不是才打过交道?”紫袍男子诡异一笑,伸手将覆在脸上的面具拿下。侍立在他身侧的一个黑衣人立剔机警地接过他手中的面具,退在一旁。

  关楚渝眼睛一亮,面具下的脸,剑眉星目,英气勃发,一的线条,如刀削般的脸颊,无不给人一种凌然不可侵犯的高贵气势。

  “是你?”关楚渝失声。面具下朗若天神的男子,正是昨日四海茶楼中与尚书府的大公子花锦川同座饮茶的商人宋少祁。

  “正是在下。”宋少祁一笑而坐,眨了眨炯炯有神的一双星眸,端起桌上那盏刻有寿山福海字样的敞口深腹兔毫盏,摇头轻轻啜了一口。

  “你跟踪我?”关楚渝心中一凛,整个人几乎跳了起来,他狐疑地望着悠然低饮的宋少祁,警惕地问,“你我无亲无故,宋公子为何以身犯险救我?”

  回忆昨日花锦川说话口吻,宋少祁应是一个来往锦绣与北胡、西寨三地的商人。古往今来,商人素来重利轻义,尤喜聚财敛物。普通人遇到夜下撕杀,侍卫倾巢而出,惟恐惹祸上身,避之不及,他不明白,为何萍水相逢的宋少祁,竟然傻到冒险将自己救出。更何况……他不住打量着宋少祁以及他身后侍立的四个黑衣男子,普通的行脚商人,为何会有如何出色的四个手下以及近乎卓绝的一身武功。

  宋少祁星眸微动,将手中闪着银色光芒的兔毫盏随意往桌上一搁,慵懒笑道:“少祁不过玩心略略重了些,昨日见关将军身形有异,一时好奇跟了过去,见将军竟然试图盗走端王头颅,而皇帝竟然布下天罗地网等你,这种刺激而好玩的事情,少祁又怎么会错过?索性出来酣畅林漓地玩了把。”

  “就这么简单?宋公子玩心重到丝毫不怕与皇上为敌?”关楚渝不信地摇头,眼波微闪,满目猜疑。

  “皇帝是锦绣的皇帝,能奈我何?”宋少祁傲然抬头,目中精光陡盛,周身散发出挡也挡不住的锐气,竟不容关楚渝直视。他耸了耸肩膀,狡猾道:“将军好似戒心重了点,少祁好歹是将军的救命恩人吧。”

  关楚渝无语,知对方身份存疑,但口风甚紧,不论自己如何盘问,宋少祁总懂得四两拨千斤,将话语说得滴水不漏。他只好缄默不语,突然,他好似想起了什么,伸手侧身朝适才躺过的大床内侧一探,触手却似什么都没有摸到。他脸色微变,转头朝怡然坐在一侧黑酸枝缠枝牡丹靠背椅上的宋少祁问道:“端王的头颅呢?”

  “端王头颅?这倒不曾留意。”宋少祁拧眉沉思,诧异地转头朝左右问道:“风雨雷电,昨夜在宣武门外可曾留意到?”

  “回主子话,昨夜月黑风高,敌众我寡,属下等拼死救出关将军,并未见到将军身上带有端王头颅。”四人中,离宋少祁最近的男子朝他拱手抱拳,恭敬而清晰地回答。

  “这就怪了。”宋少祁的眉毛似乎拧得更紧了,墨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诈,道,“争夺中,想必遗失在了哪里,也未尝可知。回头让风雨雷电暗中查访,想必不日就会寻到线索。”

  “如此多谢。”话已至此,关楚渝唯有朝他点头致谢。

  “少祁虽少在帝都走动,但关将军的大名,在北疆亦是如雷贯耳,不知道将军为何竟敢忤逆皇令,私自盗取端王首级?”宋少祁见关楚渝若有所思,话锋一转,将话题不动声色地引了过来。

  “为了一个人。”关楚渝痛苦闭眼,脑子里清晰地映出一张清秀绝伦的如花小脸。

  云儿,你到底在哪里?他心中默念,眉间立剔淡淡笼了层无法排遣的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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