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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她面向他,手指轻轻点在自己的嘴唇上,止住他欲言又止的辩解,语言有时候会突然间变得苍白无力起来,她自嘲地笑笑:“该来的总会来,早点了结,早点解脱。皇上根本不需要自责,更不必忧郁,没有人拿刀逼着我,这是秋水自情自愿。只是皇上莫忘当初你对秋水作出的承诺——莫赶尽杀绝,留他一条性命苟延残喘。”

  “朕……一直……记着!”他猛然被她窥破心底的秘密,看着她略略苍白的脸,一时间有种丢盔卸甲的错觉,连说话都吃力了起来。

  “我知道皇上不会忘。”她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看不出喜,也找不到悲。半晌,才低头望了望依旧跪倒在地的燕汐,叹了一口气道:“她知道太多,我明白皇上势必不肯留她在世,但还是想请您格外网开一面,您关也好,禁也吧,留她一命在世,说穿了,她不过是个替人受罪的可怜人。”

  “这……”景御被她又一次说中心事,一时间在留与杀间彷徨了起来。

  “不……娘娘……奴婢不配!可是奴婢的家人还在她们……奴婢是早该死了的人,再没脸偷生在这世上,娘娘的恩情,奴婢只有来生再报!”燕汐起先还静静听着两人讲话,到最后,却听秋水又为自己求情,想着她旧日对自己的好,越发羞愧难当,眼泪不断叭叭掉下来。不说皇上不愿放过她,那个主子又怎么容得自己多活一日,情知自己难逃一死,反倒豁朗了起来,对着秋水凄凉一笑,一头便往身旁不远处的柱子撞去。

  “燕汐!”秋水大吃一惊,脸色终于变了几变,大步跑过去抱住她,却已经迟了一步。燕汐满脸是血地倒在她怀抱里,身子已经软去。她抱着她,坐倒在地上,怔怔地望着她被血污秽了的脸,几乎不敢相信,她的生命还未如鲜花般绚烂绽放,却已凋去,零落成泥。

  “她死了……”景御望着她难得悲苦的脸,单薄的身子凌然不动,想伸手去拉她,犹豫了半天,始终不敢去碰她。

  “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请将我关到天牢。”半晌,她小心翼翼地放下她,转过头,注视着他的脸,一字一句的说:“别用那种眼光看我……或许,我不过,还不想莫名其妙地……被人……毒死……”

  “朕会保护你!”他有些惊恐地望着她,声嘶力竭地低吼,“朕发誓,平定朝野,清理后宫,朕一定会接你回来,做朕名副其实的皇后!一定!”

  §半生尘面一灯残

  皇宫最北边,依山而建,矗立着一幢用巨大青石堆砌而成的四方建筑。近看,四避青藓斑驳,草蔓杂生,两侧古木零落,鸟飞不渡。日子久得恍惚了,让人恍然一种静如处子的错觉。

  唯有磨得更坚固明亮的大门上方镌刻着的“天牢”两字,久久散发着让人望而却步的冷光,催促着四处弥漫开一种威严森冷的气氛,如同秩序俨然的守卫们铠甲上折射而出的光一样令人不寒而栗。

  天牢没有窗户,这是连世界上最无私的阳光都永远小气给予的地方。为了方便照明,四壁随处点了一盏盏昏暗的灯。油灯长明,终年拉着颀长的光,颤颤巍巍给这阴冷昏沉的地方带来些许温暖与光明。

  相比较,秋水的房间算是别有洞天的奢侈华贵。

  簇新一片的床,厚而干爽的棉被,暖色帐子,锃亮干净的大书桌,文房四宝与架子上各色的书散发着墨的清香,书桌一角,白玉观音瓶里斜插着的一枝寒梅自顾怒放,幽幽冷香渗入房间中央不断烧着的炭炉里,暖意缠绕着余香,密布房间,几乎让人怀疑书桌前那个裹着紫貂大氅,挥毫泼墨的纤细女子,此刻身在这囹圄之中。

  “张公公,外头这么大雪,皇上又让您来给娘娘送东西?”隔着几道墙,隐隐传来侍卫首领爽朗的笑,如流星瞬间划破夜的寂静。

  “李将军,今个除夕日,皇上惦念着娘娘,又不方便来,只好命奴才来看望娘娘。”一旁的小太监收了撑在领头太监头上挡雪的伞,露出张德贵那张熟悉亲切的脸,他一面说,一面从怀里摸令牌递过去。

  “公公客气了。”侍卫首领李敢是个浓眉大眼的年青汉子,他客气地接过张德贵手中的牌子,仔细地翻看了一番,又双手捧着递了回去,一边道,“娘娘今日兴致颇高,正在里头画画呢,外头冷,公公快请进,在下亲自给公公引路。”

  “有劳,多谢了。”经了这大半年的摸爬,张德贵早惯了这一路客套,当下回了个礼,边细细听着李敢的话,边道,“娘娘这边还需李将军多照应着点,皇上……”

  “公公放心,在下明白。”李敢侧着身子走在他身旁,抬手打断他的话,两人心照不宣地笑笑。

  “娘娘。”

  李敢取出钥匙打开门,张德贵恭敬地叫了声,提着满手的东西钻进铁门,想了想,又缩回了刚欲跨出的脚,斯文立在一旁的角落里一动不动。李敢没有跟进去,笔直立在一侧,护着门没有动弹,油灯的光映在他亮堂的铠甲上,一阵地闪。

  “来了,便进来吧。”秋水其实已经停笔,正呆呆凝视着画上新题的诗句出神,过了好一阵,才头也不回地淡淡应了句。

  “是,娘娘。”张午贵小声应了下,生怕惊了她的神,刻意压低了嗓音道:“今天是大年三十夜,皇上在太和殿大宴群臣,怕娘娘寂寞孤单,准备了几个娘娘爱吃的小菜,另烫了一壶酒,让奴才送来,皇上说,夜来冷了,仔细娘娘冻着,备了北胡新贡的白狐大氅带来,给娘娘御寒。”

  秋水有意无意地听着,眼睛却还是盯着刚才那句诗没有离去,半晌,这才长长叹了口气,遥了手中的笔,回过头,回过头答了句:“有心了。”

  她见张德贵小心翼翼地立在一旁,心中觉得有些歉然,换了张爬了暖笑的脸道:“替我谢谢皇上,也辛苦了你,小德子,外头天寒地冻,要你大老远走一趟。”

  “娘娘,瞧您说的,当初要不是……”张德贵见秋水温言软语,反而不安地搓着手,蠕动了几下嘴,见秋水微笑着投来略略责备的眼神,这才尴尬地收了嘴,想了想,又从怀中掏出了几个绣工精致的荷包香囊等小物件,递给秋水道:“上面的荷包是月儿熬了几个晚上绣来送给娘娘的贺仪,底下的是红藕姑娘的,也有绿袖姑娘的……”

  “哦?”秋水怔了怔,接过东西用力的攥了攥,眼眶微微红了起来,显然有些激动,“这几个丫头……皇上……没有为难她们吧?”

  “托了娘娘的福,皇上给她们寻了个清闲的去处,说是等娘娘回来还照旧伺候着。”张德贵感激地看了一眼秋水,恭敬回话。

  掩银屏,垂翠袖。何处吹萧,脉脉情微逗。肠断月明红豆寇,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宣纸上,字迹微干,秋水望着这一笔一画,一阵莫然的必然。良久,仿佛才振作起精神,将宣纸一裹,重重地抓在手中递了过去,张德贵会意地接过,收拾了带来的东西,恭敬退了出去。

  门中的李敢以标准的军人身姿站立着,这么许久过去了,却纹丝不动。秋水盯着他的背影许久,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突然开口道:“李将军,这此菜留下两盘清淡的,剩下的拿去给外面的弟兄们打打牙祭吧。”

  “这……”李敢知道每次张德贵送过来的菜都是御膳房的顶级大厨亲自操刀烹制的,和他们吃的大锅饭自然天上地下。以前娘娘顶多也就是将自己吃剩下的,让他拿去分了给手下人吃,鲜得那帮粗人舌头都掉了下来——尽管所谓娘娘吃剩了的,也不过是略略用筷子翻了两翻,但名义上总是娘娘用毕了的。这次秋水将整碟的好菜都打赏了出来,他怕皇上知道了怪罪下来,毕竟这是皇上的一片心意。

  “去吧,我的胃口,将军又不是不知道,何必这样暴殄天物。你不说,我不说,皇上怎么会知道,有什么,我自然一并都担了下来。弟兄们大冷天的陪着我这个罪人,我心里还真有些过意不去。”

  “娘娘言重了,如此,李敢替手下兄弟们多谢娘娘。”李敢本就是个真爽的人,见秋水面容温柔和气,端贤文雅,也就应了下来,唤过一旁站岗的卫兵进去收拾了一篮子酒菜,拿出去招呼了那些轮值的侍卫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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