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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秋霁轻弹白衫,重整衣冠,带了尘儿,也不再回到相国府内,径直出了城门奔西北而去。大隐隐于市,转眼淹没在人海里,消失了影踪。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秋水眼见兄长离去,慨叹不知何日再见,心中隐隐惆怅难安,踱着碎步,百无聊赖地一路回转。虽是初冬,皇宫却不比民间,满园子应节花草自有人将它们打理得春意盎然。走走停停,竟也乱花渐欲迷人眼,花意渐帜炽起来。

  才行至飞凤宫大殿外,留守在宫内的燕汐不知何事,焦急地在立在绿瓦白墙外不住地搓着手,时不时向外打探着。远远见秋水一行人回来,脸上的焦急神色这才稍微散开,想也没想便提了着身上的绛色石榴裙大步奔了过来。好不容易奔到秋水更跟前,早已娇喘吁吁了起来,只得边抚着胸口边颤声道:“娘娘……您可……回来了……”

  “看你满脸急的,发生何事了?”秋水诧异地望了望急如热锅蚂蚁的燕汐。当日不过自己一时间心软,装天真扮纯情,哄着皇上把原本宫中的四五太监宫女都从暴室里放了出来。燕汐感激之下,一改原本谨小慎微的态度,事事亲历力亲为了起来。

  “娘娘不在的时候,谨妃娘娘带了各宫主子给您请安,众位娘娘现在还在宫里坐着了不肯走呢!”燕汐定了定神,理清了头绪,口齿顿时清楚了许多。

  “哦?”秋水微一诧异,眉上厌色一闪而过,脸上却依旧平和,并不十分表现出来,边迈步向内走着,边问道,“你没和她们说我不在吗?”

  “说了。”燕汐从秋水身后跟上去,垂眉回话,“可娘娘们说好不容易进了来,定要见了皇后娘娘才肯走的,奴婢也没办法。”

  皇帝坐拥江山,天下美人尽入其怀,后宫最不缺少的就是美色。做皇帝的女人,最怕夜雨闻霖肠断声,雨打芭蕉到天明,自己一朝春尽红颜老,新人如花娇可宠,故人不似玉来重。玉心皎洁又如何,寂寂珠帘生丝网。

  眼见原本几乎打入冷宫的皇后突然得宠,一夜间飞上枝头,后宫又多了一个与自己争宠的对象,终归忐忑不安。无奈皇后落水之后,皇上将飞凤宫围得铁桶似的,禁止任何嫔妃前来问安探视,各人有心欲来一探虚实,却谁也不得其门法,好不容易今日皇上下令撤去了飞凤宫的侍卫,令各宫恢复对皇后的日省制度,各宫主子忙不迭过了来,都欲一睹皇后芳容,又怎肯轻易离去。

  “知道了。”情知该来的终归要来,躲得了一时却躲不了一世。秋水忍不住嘴角上扬,微微抿起一个嘲讽的笑,无声地扩散。

  “皇后娘娘回来啦……”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娘娘路上辛苦……”

  “……”

  秋水前脚刚跨进殿门,未等喘气,殿内立刻如潮涌出七八个衣饰鲜亮的美貌女子,围在她身前不住地请安献媚,一时间大殿内响起一片环佩丁冬叮咚,啼莺娇语,各色香粉的胭脂气缭绕在一起,汇成一股浓烈香艳的味道,直往秋水口鼻中钻来。

  秋水眉目微怵蹙,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奈和厌恶,却又强忍着不去发作。只得深吸了一口气,面上极力克制着平静如水,索性视若无睹地向内走去,由着她们喧哗起哄。

  阳光两三线斜,从鹊枝登梅纹窗户里透进来,明亮的光线澄明温暖,一缕挨着一缕,抬眼就能清晰地看到空气里不住乱颤的微小尘埃。殿内是才新装过的,内侧靠壁,两级八宝如意台阶上新修了一个平台,恰到好处地安置了一张铺了绣垫的雕花软榻。大殿内新置了四五巧如范金、精比琢玉的龙泉书房梅子青香炉,此刻并未不燃香,唯有软榻内沉香木为骨的床架上散发的一股幽婉清馨的香味,丝丝缕缕散开来,别样地沁人心脾。

  软榻前两侧各拢了一挂绯色纱幔,并不挂起,随意散着,望过去一片如烟似雾的不真实,犹如临了东海蓬莱仙境。

  沿台阶而下,两侧各摆着一排檀木莲花太师坐座椅,此刻正端端坐了四、五个丽色宫妃,微翘着兰花指,露着手指甲上新涂的鲜红豆蔻以及小指上各色镂空嵌丝珐琅指甲套,气定神闲地用小口啜着香茶。直到见秋水微微一笑,如仙子凌波,举步跨过门口众人,径直往正中主位而去,这才端庄地站起,低头谦恭地行了一礼,口称:“臣妾请皇后安。”

  伸手不打笑脸人,门口几位妃嫔,原本想着殷勤巴结宫内新贵,无奈秋水并不欣然笑纳,此刻如意算盘落空,只得尴尬回转,撇着嘴和着众人又行了一礼,各自面色讪讪地落座。

  月儿机灵,扶着秋水在软榻上坐下,绿袖、红藕早将两侧纱幔挂起,视线一下敞亮了许多。众人只觉皇后虽是绾了普通的低髻,髻上插了几支花色普通的扁簪银钿,并无多余的繁复妆饰,身上一套月白宫衣,系了同色丝绦,在腰间挽了简单的如意结,却依旧看着明丽无双,那柔波一转,眼含秋水,顷刻间便让人沉醉在内而不能自拔。

  众女得侍天子,谁不自忖貌美,此次前来,大都花了一番心思在打扮上,大殿内环肥燕瘦,只盼将这霸了皇上月余恩宠的皇后比下去。哪知此刻见了秋水,虽是素颜白衣,却已倾城倾国,众女只觉底气顿短,心已凉了半截。心中暗道:天子风流,见了这等尤物,难怪恩宠不衰。

  “众位娘娘也是稀客,今日在此济济一堂,不知所为何事?”秋水哪知底下众人心中玲珑百转,秋波一闪,明眸一抬,笑意盈盈地环视了一圈。

  众女相互对视一眼,皆不动声色将目光落在一头珠翠的谨妃身上。谨妃仿佛浑然不觉,自顾对着秋水浅笑道:“娘娘说笑了,每日晨昏定省,本是我们做臣妾的分内之事。还请娘娘恕姐妹们往日疏离之罪,今日一见,娘娘貌美如花,臣妾等真是覥颜。”

  “众位娘娘都是如花美眷,皆有倾城之色,谨妃如此说,倒让秋水愧受。既然娘娘们诚心前来,我不妨在此把话挑明:秋水还当是自己从前的秋水,并无改变。众位娘娘原本在宫中如何过日子的,今后照旧,我素来身子柔弱,春寒秋暑,倒有一半日子躺在床头,所以每日晨昏定省,依旧取消,后宫诸事,依旧交由谨妃处理。”秋水边说,凌厉如剑的目光边往众人身上扫去,但见众女神色微变,有喜有忧有妒,不由嘴角微微一偏,强忍着不去嘲讽。

  谨妃心中诧异,面上却不由自主一喜,明亮的眼珠一转而垂,又瞬间收了得色,只是一个劲儿垂着头惶恐推迟辞道:“臣妾惶恐。天佑娘娘,面疾复愈,如今太后驾鹤西去,皇后千金之躯,凤体尊贵,荣宠自是无能人能及,臣妾何德何能,胆敢越俎代庖。”

  秋水平心静气望着低眉垂首的谨妃,百花穿蝶裙华贵鲜亮,五色相染的披帛从腰间自然垂下,长及曳地,衬得蜜色的雪肤如泛了一层流动的光彩,乌黑高耸的云鬓间镶着圆润珍珠的钗钿微微晃动,不时折射出过一阵明亮耀眼的珠光。秋水眼梢眉角全是敦厚的笑意,口中散着十五月圆的柔光,俱是轻声细语:“谨妃不必客气,我大病初愈,身体正乏,宫中事多,全赖诸位娘娘辛苦。只有功劳,何来惶恐。”

  宫中有位份的女子都可自称“本宫”,以示荣宠,秋水只当自己的挂名皇后不过是宫中冷眼的看客,明里暗里全是“我”来“我”去,丝毫不顾帘下众女听得面面相觑。

  “只是,皇上那儿……”谨妃别样心态,又和其余众人心境不同,暗中用深呼吸强压了心中的十分狂喜,只将臻首螓首埋得更深,佯装做着吞吞吐吐。

  “谨妃不必担心,皇上那儿,我自会说话。”秋水琉璃一转,紫水晶耳坠闪过两道柔和的明光,心中明镜般透亮,只觉得谨妃这般做作可笑可悲,却并不愿出言点穿她。

  谨妃心中乐翻了天,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跳得厉害,仿佛即将蹦出胸口,神清气爽地抬头,“如此,臣妾尊遵娘娘意旨。”话未落,早已无比倨傲地睥睨了众女一眼,神色颇得意。

  秋水斜了凤目,只当看不见众人妒忌谄媚的神色,眯着眼呷了一小口月儿小心翼翼递过的冰片,一手靠在身旁的绣墩上,一手支着头,懒懒地道:“我身子颇疲倦,你们无事便都跪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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