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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禀皇上,刀为精钢所铸,宽一寸二,长三寸八分,薄如柳叶。江湖上惯用此种暗器的分别为飞刀门、,花间派和唐门。江湖成名高手中,能避过殿外侍卫,隐身殿内,飞刀穿透珠帘,在这么远的距离外一刀将太后毙命者,不足十人。而这十人中,五人已在二十年前就为我大内一等龙图卫。初一等暗中查探,证实这五人事发之时皆不曾靠近慈安殿,而另五人,事发之时,更远在帝都千里之外。”冷峻的初一见景御询问,不慌不忙行了礼,抬起头一五一十将调查所得清晰道来。

  “这件事情,你带暗卫继续去查。”景御心中隐隐不安,深谙初一所率暗卫,是他做太子时在番藩邸秘密培养的一股地下势力,不仅武功高绝,更精通各项跟踪刺探之术,专门为他打探收集朝内里朝外各种情报。如今所查刺客之事,却意外地石沉大海,只怕隐匿在此事背后的神秘势力,非同小可,怎不令他忧心忡忡。

  每辗转思及太后临终之时,未能说完的话,景御总觉得背后掩藏了一个鲜为人知的惊天大秘密,而这个秘密,显然和他有关,却又是那股神秘势力不乐于让自己知道的。自己以一国皇帝之尊,悬案无从查起,更令他近日寝食难安又无从排遣。景御心头百转,当着初一的面却强自镇定,转头波澜不惊地道:“那几个嬷嬷都找到了吗?”

  “是的,皇上,人已带来。”初一点点头,面色平展,从容中又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谨慎。

  “好。这就带朕去。” 景御面上一松,额间淡淡的“川”字淡下来,这才展颜。

  天龙元年,季秋,寒露日,太后薨逝于慈安殿,举国同唁。

  同年十月二十三日,天凌帝下旨,以九凤仪仗归葬成安太后云氏于先帝乾陵,帝后合葬,落陵前断龙石,永下钥匙。三部同拟,共尊其谥为:成安孝定端仁文德宪穆高皇后。为显太后生前仁德,天凌帝特下旨大赦天下,凡罪在十恶之外,流放八百里内,皆释放归家。

  三秋云薄,九日寒新。丝缎般明滑的天空中最后一批孤雁抓紧了秋的尾巴,振翅奋力往南而去。暖日微云,一碧如洗,空气里隐隐掠过潮湿的寒意。

  盖着金黄色柩布的太后灵柩在御林军护送下逶迤而出帝都,直向西郊奔去。黄色的绸缎流光溢彩,丝线绣的蓝色凤凰耀人眼目,各色鲜花在流光溢彩的金黄色绸缎上欣然怒放,交织出一种斑斓的色彩。灵柩隐匿在前前后后一大片白中,瞬间淹没成零星的一点,悲凉远去。

  人归落雁后,不思量,自难忘。

  头戴冕冠的叶景御独自站在高高的宫墙后向下远眺,侍从护卫远远立在背后,神情戒备。白玉串珠从冕板两端垂下来,几乎遮了他半边神色。他抬头,干净清癯的容颜上难得的眼神清澈,一瞬间恍然霁月清风,目光微莹。

  西风突然如刃过,拽得他衣袂起卷生风,人几欲坠。景御垂下脸不再看,缓缓转身,长长呼出一口气,自顾拾级而下。身后,侍从护卫慌忙如蜂拥下,追随而去。长长的宫墙立刻空旷了一片,西风呼啸而过,层层台阶望不到尽头,只遗下一个略带萧索的背影,断云依水,冷冷清清,渐行渐远。

  “这枝,这枝!”

  “这枝也好看!”

  尽借篱落看秋风。虽已暮秋,群花凋零,御花园内,依旧满目灿烂。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露浓希晓笑,风劲浅残香。细叶抽轻翠,圆花簇嫩黄。傲霜怒放的翠菊、瓜叶菊、波斯菊、矢车菊……到处花团锦簇地争奇斗艳。

  粉衣翩翩的秋水手握精致的黄金小剪,在花丛里穿来跳去,如粉蝶穿花绕树。几个满脸稚气的宫女簇拥在旁边兴奋地指指点点,紧跟着秋水的月儿小心翼翼地捧了双耳琉璃玉净瓶,瓶中插了刚折剪的两三枝开得风姿绰约的杯盏菊。

  花丛不远处,高高低低矗立着一大片人工堆叠的假山。一队衣饰鲜亮的锦衣侍卫拥着个神色略略憔悴的年轻男子从后面转出,微薄的阳光斜斜打在他线条流畅的俊脸上,照得他一双虎目微微眯起。侍卫首领对他做了个请的姿势,他也不急,缓缓伸手挥袖,轻轻掸了掸身上微微沾到的灰尘,这才转身,抬起脚往花丛中那一片笑声寻去。

  虽被软禁多日软禁,朗月清风般的云秋霁依旧俊朗如神,他仰着微见苍白的脸,默默注视着眼前那个异常鲜艳灵动的女子,略略迟疑地唤了一声:“云儿。”

  “你是……”明亮的笑声戛然而止,花丛中佳人如期转头,绿云低映花如刻,带着几丝明亮甜美的疑惑,问得好奇。

  “我是你哥哥。”秋霁虽早被告之小妹落水失忆,但望着秋水此刻形同陌路的神情,心口依然被重重地撞了一下,无声地扯痛。

  “云儿,我来了。”以前的秋水淡泊明慧,如风中蒲柳,坚韧如丝,山中百合,高洁芳菲,一丝也不沾染尘世之气。失忆后的秋水却似一个贵重的水晶娃娃,天真无邪地不谙世事,琉璃一样地透明。

  “你就是我大哥?哥哥好漂亮。”紫水晶耳坠的光垂了一地,细嫩的脖子上,圆润的珍珠项链泛起一阵柔和贵气的光晕,一身清爽的秋水从花丛中蹦蹦跳跳地出来,围着秋霁细细地打量了一圈,眉目中落了太阳金色的光,异常生动了起来。

  “傻妹子。”秋霁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只觉得一阵接一阵的疼,不断从心底涌出,迅速将他包围了起来,他紧紧将她揽进了自己怀里,像儿时那样亲昵着,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说得酸涩,“皇宫多阴暗……或许,失忆了也好。”

  “那哥哥说说秋水失忆前是怎么样的?”秋水暖暖地靠在他怀里,不躲也不挣扎,明亮的眼睛上长长的睫毛遮下来,掩盖了眼中点点闪烁的神情,温顺如家养的小猫。

  “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烦忧。过去种种,哥哥并不想让云儿再去承担什么,只希望现在的云儿是快乐的。”秋霁低头微微一笑,嘴角荡漾开一片难得温柔的笑,被军营生活磨砺得成坚硬的线条顿时柔和了起来,宠爱地看着妹子温顺如水的小脸,答非所问。

  “秋水怎么不快乐?皇帝哥哥对我可好了。这时节,竟然还拿了南越进贡的蟠桃过来,月儿说宫中除了皇帝哥哥,只有飞凤宫有呢!”秋水抬起云鬓低垂的头,眨了眨明亮的眼睛,笑得纯净透明,“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花枝头春意闹,结的果子也甜呢!”

  秋霁只觉得手上一紧,眉宇间愣了一愣,立刻平和如初,放眼环视了满园的菊花,突然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云儿喜欢吗?”

  “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即使身居闹市,心却永远远离尘俗。任真不矫,兴象天然,自然可喜、可爱、可赞。”秋水微微一笑,身子从秋霁怀中挪开,一双美目流连在花丛中,异样灵动。

  “一世异朝市,此语真不虚。人生似幻化,终当归虚无。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哥哥一直省得,只是……”四周一片的静,宫女们垂手立在十步之外,各自低头不语,秋霁鹰一般的目光扫过四周,嘴角微微旋转开出一个巨大的讽笑,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云儿很好,现在很好,以后也会很好……”秋水楞愣楞愣地对上他的笑,视线若有若无地飘过远处的密林假山,缓缓垂下去,声音裹着几缕微风送出,低沉而微弱,渐渐有了点儿同样的说不清道不明。

  两人飞快地对望了一眼,秋霁仿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转过身,无言地朝假山走去,迎着那几个道咄咄逼人的目光,他的脸上,尽是无言的嘲讽。

  枕函香,花径漏。依约相逢,絮语黄昏后。时节薄寒人病酒,铲地梨花,彻夜东风瘦。

  星汉西流,又是一个寂寥夜。残月一弯,薄薄如冰,飘在沁凉的夜色里,风卷黄沙,冬天的脚步仄仄逼近,不经意间,让人从脚趾发寒到心尖。

  “小姐,小姐……”

  “娘娘……”

  宁静的皇宫里,几根残烛闪烁着淡淡的光,一摇一摆地燃烧着,火焰时长时短,在蜡烛芯子上挣扎着摇摇欲坠,看得人心惊胆战。几声长长短短的叫唤声夹杂着纷乱如织的脚步,嘈嘈杂杂朝秋水就寝的内室飞奔而来,在这样一个冷而静的夜里,格外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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