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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当年你入宫两年,一直无所出,嫉妒朕母妃怀上龙裔,独得圣宠。于是买通御医,在朕母妃汤药中逐日放入三更醉,以致母妃生朕之日,血崩而亡。谁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自以为做事天衣无缝,谁料却让朕之母婢司琴走脱,藏匿深宫二十多载,终将这个天大的秘密告之于朕。朕这个认贼为母的不孝子,也得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为母报仇。”

  景御目光幽幽,将一段隐匿后宫二十多年的喋血往事缓缓道出,听的得隐在殿梁上的两人面面相觑,更是一动也不敢动一下。

  “你……你竟然在哀家身上也种下了三更醉!”太后尖叫一声,眼睛里满是无发法排遣的恐惧,身子摇摇晃晃地立起,神色凄厉地朝景御扑来。

  “太后果然还如当年一样冰雪聪明。朕在登基后,早已命心腹之人在你每日必用的燕窝中放了三更醉,三更醉无色无味,少量服用并不会致死,每日给你试食的太监宫女并不相同,他们自然没什么异常。三更醉产于苗疆,一旦中毒之人动怒,便会引发体内毒性,不断吐血,因其症状罕见,也非一般御医能识,太后应该比朕更清楚。”景御右臂一甩,太后扑过去的身子立刻如薄纸般飞起,旋即落到地上。

  “哈、哈、哈!”太后跌坐在地上,身子不再费力挣扎,头发全部披散了下来,钗环凌乱地落在地上,仰头笑得无比凄凉。她突然好似平静了下来,目光幽幽地落回景御阴冷的脸上,狠狠地盯了半晌,这才道:“引狼入室,养虎为患,哀家真是想不到,我云清霜驰骋后宫二十多年,与先帝爷的一帮妃嫔斗了二十多年,争了二十多年,竟然栽在了自己一手带大的皇帝手中。长江后浪推前浪,哀家真的老了,是该休息了。”

  “今夜朕已喂你喝下足量的三更醉,你还有三天时间,朕允你在慈安殿安静离世之后,仍以太后之仪将你归葬皇陵,算是报答你二十多年来的养育之恩。”

  “如此,哀家还真是要多谢皇上了。”太后嘴角扯出一个淡然的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整了整凌乱的衣衫,吃力地坐倒在凤床上,双手扶在床头,似笑非笑地道,“后宫容不得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皇上还以为丽妃真的就冰清玉洁,不落凡尘了?”

  “太后想说什么?” 景御皱了皱眉,隐隐不悦,却也不急着反驳她。

  “当年我入宫三月,得蒙先帝皇宠,怀有两月身孕,丽妃当时正是盛宠,我虽为皇后,也要让她三分,她竟暗中指使人在我每日所用熏香中混入麝香,使我滑胎,将我那未成形的孩儿给打落了下来,并使我此生不得再受孕。她让我痛失孩儿,我自然也要让她为我孩儿偿命。皇上,你说是吗?”

  景御听的得怔怔的,只觉脑中轰的炸了一下,似有什么东西倒塌了下来,粉尘碎屑满脑乱飞,楞愣在那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怎么?司琴那贱婢看似没和皇上交代清楚呢。皇上若不信,大可以回头去问她。哀家一生都为云氏家族所累,双手沾满血腥之下,害人终害己。如今命丧你手,只当是老天报应不爽。望皇帝念在这二十多年哀家对你有养育之恩,云家又倾力助你登上帝位,请你放过云家全族上下数千条人命。”太后不理景御面色难看,自顾自往下说着,夜明珠昏黄的光晕打在她淡淡的脸上,平日里不曾见过的皱纹一条一条凸现了出来,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借着夜明珠的光,秋水从殿梁上偷眼看下去,只觉太后淡泊的眉眼里竟冉冉浮起了一丝解脱的喜悦,说不清的心静如水。

  “朕自有谋划,云家飞扬跋扈,朕要兴邦安国,威加海内,势必对云家除之而后快!”景御无言,望着太后无畏无惧的脸,回忆起年少时落英缤纷,阳光暖照,他撒娇地依偎在她怀中,光阴荏苒而过,有了一丝的动容,终还是咬咬牙,绝情绝意地不肯回头。

  “哈哈哈……哥哥,你听到了没有,你打了二十多年的如意算盘,终究不过镜花水月,竹篮打水一场空啊!”太后痴痴望着一脸绝情的景御,满是仓皇凄凉地笑,“叶景御,做了皇帝又如何,你真当报对仇了吗?你以为自己真是丽妃所出吗?你不过是当年……啊……”

  太后凄厉的话语只说了一半,寒光一闪,珠帘外突然射过一把飞刀,不偏不倚,电光火石火之间,已插入太后心口,太后痛呼一声倒地,身子没有半分动弹。

  “来人哪呐,护驾!抓刺客!”景御正听得惊心动魄,不知太后所说何意,只觉定是事关重大,手心早紧张得渗了一层薄薄的冷汗。突见了这等变故,忙飞身扑到太后身边,见太后气息微弱,已是不能再救,惊怒之下,忙高声呼喊侍卫护驾。一面将太后身子揽在怀里,目中精光齐聚,厉声喝问:“不过什么……”

  太后目光涣散,意识迷离,已是出气多,进气少,根本不去理景御,口中断断续续道:“……五张机……芳心密与……巧心期……合欢树上枝连理……皇后……哀家,哀家……”话未说完,一口鲜血溢出,身子一歪,已然气绝。

  “皇上!”守在门外的侍卫们听到大殿内一阵惊呼,连忙鱼贯冲入大殿。

  “还不给我捉拿刺客去!”景御抱着太后渐渐冰凉的身体,冷着一张脸,周身散发着不可逼迫视的怒气,冷冷扫视了一眼破门而来的侍卫们,满眼全是挥之不去的阴霾。

  侍卫们眼见太后遇刺而亡,已知今夜难辞其责,唯有合力擒住刺客,才有得皇帝从轻发落的机会,忙奋力飞身朝大殿外追去,余下一部分围在景御身边,身子朝外,将他团团护了起来。

  “你们几个,随朕去飞凤宫!”

  景御将太后抱到床上,伸手替她盖上锦被,在床边默默站立了良久,失落、迷茫、愤怒、阴沉……各种神色在他棱角分明的俊脸上一闪而过,终究化为长长的一声叹息。

  “是。”侍卫们齐齐应声,护着景御神情戒备地朝殿外而去。不一会儿,众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得干干净净,大殿里只余一片死一般的寂静。躲在殿梁上的两人,只觉听得到对方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刚才发生的一切,恍然若梦。

  太后面色如生地躺在锦被中,双目紧闭,只余满地凌乱的钗环,鲜红刺眼的斑斑血迹滩仍在地上,提醒着殿梁上的两人,刚才的一切,真真实实地发生在他们眼前。

  “我们走。”侍卫中不乏听风辨位的高手,继续伏在梁上,早晚会被人发现。关楚渝凑过面色凝重的脸,在秋水耳边低语一声,便揽起秋水纤细的身子,飞身纵了出去。

  不知何时,夜空中飘起了阵阵细如牛毛的雨,冷冷的风从宫殿间的缝隙里卷地而过,和着似雾非雾的雨丝打在秋水的脸上,竟也传来阵阵的痛。

  如钩的月凉薄一片,悄悄在墨黑的云后掩去一半,只余了半个银白的角孤孤单单地挂在半空。一大片枝丫纵横错叠的梧桐齐齐遮住了稀疏落下为数不多的月光,慈安殿外,一片的黑。

  星星点点的几根火把率先在大殿周围亮起来,继而更多的烛光开始把大殿和四周照得灯火通明。慈安殿早已乱成了一片,宫女太监被大总管恶狠狠地叫起,忐忑不安地在檐下各处挂着灯笼。一队接一队的侍卫们高举着火把,满皇宫巡视搜捕。

  关楚渝拉着秋水四处闪避搜捕刺客的侍卫。刚躲过去一队搜捕的侍卫,没走两步,又一队侍卫从另一侧过来,两人都是一惊,幸亏楚渝反应极快,忙揽着秋水提气跃到身旁的梧桐树上,待侍卫远去,这才放心跃下树来。

  “楚渝哥哥。”秋水见刺客明目张胆在皇帝面前刺杀太后灭口,景御显然震怒,如今派了大批侍卫满皇宫地搜查,楚渝护着她走,只有拖累他的份儿,当下不肯再走,咬了咬牙道,“这样不行,再跑下去我们谁都走不掉。楚渝哥哥你穿的是侍卫服,你马上和我分开走,神不知鬼不绝觉地混进搜查的队伍里,没有人会怀疑。”

  “不行,我怎么可以丢下你一个人?”楚渝一面眼观四六路,耳听八方,密切注意着四周的风吹草动,一面坚决摇头,毫不犹豫地回绝秋水的提议。

  秋水见说不动楚渝,急得一脚跺地,粉脸微变道:“我是皇后,就算被他们遇到,一帮侍卫也不见得能把我怎么样。况且皇上现在正往我飞凤宫而去,若是我们两人半路上被皇上截住,皇上盛怒之下,定会迁怒我们两人。不如我一人回转,只说出去散步,皇上还不会糊涂到认为我这个手不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能有本事在他眼皮下谋害了太后。”

  秋水费力说服倔强倔犟的关楚渝,一人独自往飞凤宫奔去。月黑风高,细雨微斜,侍卫们长长短短的呼喝声从夜风中漏过来,仿佛近在耳边。

  天上的弯月完全淡去,唯一凭借照路的光全部隐没,秋水强自镇定地向前走而去,终是力怯脚软,慌不择路之下,一脚踩在草中碎石上,石头锐利的棱角划过小腿,立刻划开血迹斑斑的一条,触目惊心彻骨地痛,秋水疼得眉目紧紧皱起,忍不住“啊”地低呼了一声。

  “什么人?”

  “走,过那边看看去,可别让刺客走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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