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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月满中庭,夜很深。两三点星天外,薄薄的月光几缕,漏进窗棂细碎的缝隙,将地上的影子拉得细长。空空旷旷的屋子里,为数不多的几样物品上淡淡地染着一层月华朦胧的光晕,更显得夜的寂静。

  翻来覆去无眠,秋水索性起身出宫。

  夜很寂,偌大的皇宫婴儿般无害地睡着,仿佛只有这一刻才是最纯洁无瑕的。秋雪园笼在一片氤氲的夜色里,满目若隐若现的芳华,已是绿肥红瘦。梨花早谢,大片大片的芭蕉开始绿了起来,宽大的叶片上经脉分明,有一种沁人心脾的宁静。

  园子的中央,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石几上用小石子压着一张素色青笺,青笺旁边搁着一朵娇艳欲滴的鲜花。

  秋水素知此处荒芜,平日人迹罕至,忍不住好奇,环视左右无人,索性碎步上前,抽出底下压着的青笺细看,只见入目一手圆润饱满的行书,未读,看字便觉字字珠玑了。笺上云:六旬花甲再周天,世上重逢甲子。

  秋水一愣,再看时嘴角不由绽开笑容,那笑容越放越大,最后竟“咯咯”笑了起来。一岁二春双八月,人间两度春秋。六旬花甲再周天,世上重逢甲子。果然绝妙好对,他邱莫言果真是天纵奇才吗?几百年未被人对出的绝对,竟被他对得如此眉目生动。仿佛信手拈来,却又精巧得天衣无缝。

  秋水微笑着坐在一旁的石凳上,顺手捡起一旁的花枝,惬意地放在鼻下一闻。花儿特有的清香一缕一缕直冲口鼻,低眉细看,花瓣洁白温柔,状如菊,竟是白日里见不着,只在夜间一现的昙花。

  青笺下还有一行小字,秋水一手执花,口中细念:“朝露昙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黄河十曲,毕竟东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荣,问苍天此生何必?昨夜风吹处,落英听谁细数。九万里苍穹,御风弄影,谁人与共?千秋北斗,瑶宫寒苦,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佳人如优昙,昙花如朝露,但恐明朝清风至,缥缈孤鸿影,佳人不知何处去,空余寂寞沙洲冷。不若携手天涯,明朝散发弄扁舟。秋水握着花的手一颤,面上一阵潮红,那花便如石堕新湖,鸟投夜林般坠了下去,优雅无声落地。

  “佛告舍利弗:如此妙法,如优昙钵华,时一现耳。费了好大劲等到的子夜花,幸还入佳人的眼。这昙花,你可喜欢?”恰此时,一个朗朗的男声从身后响起,如春风起,吹皱一池湖水,将她的身子牢牢钉在地上。

  秋水陡然一惊,豁霍然转身,迎头却见长身玉立的邱莫言一身月白的衣衫,静静地伫立在一大片花树下,朗朗的目光带着几分喜,几分痴,透过花树凝望着自己。夏日的夜吹过几丝薄薄的翡翠风,白色的栀子花瓣纷纷扬扬,吹得他月白的衣摆轻移,一时间晃恍若谪仙。

  “是你?”话一出口,秋水已觉自笑,桌上青笺墨迹犹新,手中昙花娇艳,想必是新折,适才,自己与他,想必擦肩而过,咫尺天涯。

  心念那隐隐表明爱意的词,但觉从耳根到眉眼俱都红透,口中喃喃,“你怎猜我今日来这里?”

  “你自不让我跟你,我纵然本事通天,又如何寻你?只能学那蠢笨的农人,做守株待兔罢了。等了几月,可才盼到。”莫言见眼前佳人如玉,近在咫尺,真是几回魂梦与君同,不由眼角眉梢都是欢喜,只觉这几月以来的守候,尽皆值得。

  秋水见他眼神迫人,忙深吸一口气,让满院花香驱散心头的慌乱,暗暗告诫自己不可造次。听他说到最后,不由“咦”的一声,好奇道:“怎么,莫言公子这几月都在清风阁?”若不然,他一外臣便是肋生两翼,又如何日日到达内廷。

  “这……哦,陛下见我略有文采,命我教授皇子。皇子年幼,陛下让我暂住清风阁好有照应。虽如此,清风阁到此,也要我一路躲避侍卫,其中辛苦……”莫言见佳人疑惑,面上一怔,随即微微一笑,婉婉道来。

  “原来如此。”秋水点头,见他如此一说,想笑却又无从笑起,只好假装欣赏月下美景,避开尴尬。

  “看来你真的喜欢这里。”莫言见她转头四顾,不由笑道。

  秋水将头一偏,明亮的眼珠一转,也笑:“何谢新安水,千寻见底清。白沙留月色,绿竹助秋声。是喜欢这里,可惜每次只能偷偷来,不能尽兴。”

  “这满院花枝灿烂,虽不似人间富贵花,倒也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以前不知道皇宫里还有这样清丽的一个所在。”莫言兴致盎然,想了一想,又追着问,“我解了你的对联,我们之间的约定便已生效。你欠我一个答案,起码该告诉我你是谁吧?”

  想起上次的赌约,秋水忍不住孩子气,憋着一口的笑,慢慢从嘴角逸出,话也轻盈了许多:“云破月来花弄影,我自然姓云。”

  第四章 暗中唯觉绣衣香

  莫言折扇轻摇,星目微闭,柔道:“那我便唤你云儿吧。”

  话刚落,只听得一旁花丛里低低传来若隐若现的啜泣,细细听,却又时断时续,仿佛并不真切,在这幽深寂静的夜里,却如心头响起的霹雳,横空出世,隐隐恍若鬼语。

  两人俱是一惊,嘴边停留的笑容倏然僵硬收敛,神情顿凝。秋水明知自己没戴面纱,却下意识一摸自己的脸,花容微变。

  莫言只当秋水害怕,欺身向前,白衫飘飘,衣带当风,转眼挡在秋水身面,口中道:“莫怕。”手中折扇一挥,身子已如惊鸿般向前掠去,一边向着不远处的花丛低声怒诧叱,“什么人在那里装神弄鬼?”

  花丛里幽咽的啜泣顿住,好一会儿,才传出一阵轻微细碎的响动,一个太监服饰的男子从花丛中颤抖地探出脸来,见眼前男子目朗神清,衣饰华贵,知是贵人,忙连滚带爬地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全身伏倒,口中惶恐地说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声音颤抖,浑身瑟缩,似被吓得不清轻。

  莫言眉头微皱,冷哼一声,“大胆奴才,此处乃皇宫禁地,你竟也敢藏身于此,装神弄鬼,该当何罪!”

  皇宫禁地?秋水秀气的眉头一皱,似闪电劈过心头,总觉得哪里有些许怪异,却在还没抓住的时候让它一闪而逝。

  “奴才……奴才……”眼前低伏的男子声音里带着点儿恐慌的哭腔,牙齿在嘴巴里上下发颤,敲击出一阵清脆的“咯咯”声。

  真是命如草芥,随风而折,秋水望着眼前瑟缩发抖的小太监,心头一怜,脚下一动,身子从莫言高大的身后转出,柔声道:“你莫怕,刚才可是你在此哭泣,这样晚了,被首领太监知道了,可要挨罚的。”

  “奴才……奴才……求两位贵人饶命!”那太监不知因了何事,极为害怕,听得秋水言语温和,方敢将求饶的话一口气说完,接着便是不住地磕头,不一会儿,额头上已是殷红一片,血流如注。

  “哥哥……”两人还未来得及开口,草丛里突又传出一个低低的女声,那女子仿佛得了极重的病,声音弱弱软软的,单薄得没有一丝回转的力度,仿佛风一吹,那声音便要在风中顷刻间散去。

  “月儿!你怎么就出来了……”方才还在磕头的太监一惊,慌忙起身将试图爬出来的女子抱住,复又跪倒在地,不住地擦拭那女子脸上的汗渍。

  “这是怎么回事?”莫言情知内廷规矩森严,宫门下落匙钥之后,身份低微的宫婢奴才如何敢往外跑,这两个奴才却为何不知天高地厚,不由诧异。

  “别怕,这是我朝第一才子邱莫言公子,他是个极好的人,不会为难你们。”秋水见莫言话语严厉,暗暗叹口气,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速速回去,又见着眼前瑟缩发抖的两人,命如汪洋里随时被浪头打翻的小舟,终究还是不忍。

  “奴才张德贵,原是在御膳房当差。这是奴才的妹子,叫月儿,在浣衣局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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