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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都这么说啊,要不天下女人怎么都拿他作心上人。”

  “若,你是不是……想出嫁了?”

  “是啊!”若大大咧咧的点头,“我本来想跟个富贵的主子,多挣点赏钱回乡攀门好亲,谁知道最后别人都封为夫人,拿大王俸禄。”

  “我不富贵吗?”夷简挺直脊梁,“算命先生说,我的命一贵到底,正月十九的……”说到这里,夷简蓦然止声。

  “呵呵呵,贵啦,你肚子里的孩子可贵啦,它是大秦国的王长子哦,有大王和你的样貌,身型,将来不定就是个迷惑天下女人的美子都呢……”

  夷简站起身,抬头看天空,什么也不能想,高吟:“山有扶苏阿,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扶苏……”

  若手指的丝弦又拨起。

  一堵宫墙之隔的永巷屋檐,一道黑色长影伫立……

  第三十一章 秦朝长子

  (一)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忽然已冬!

  忽然正月,自从邯郸回秦,夷简就没再见过嬴政,他当真憎恶或鄙夷不忠,太医令里每隔几天过来察看,详细记录夷简的饮食茶点,到这一个月,夷简小腹涨的像圆球,腹下有红色血纹,脚踝虚肿,走不动路,坐立艰难,不能躺在床榻上仰卧,也不能侧卧,只好斜坐在长椅里。

  有时候一坐就是一夜,睁眼看天亮,若陪她,数个月人瘦了好几圈,夜里实在犯困,她就做布团玩偶,经常叫出宫当差的宫人卖出去,换了不少铜币。

  正月十日早上,天飘起小雪,夷简站在走廊里,若穿着棉衣在台阶外扫雪,台阶积了雪,若脚下突然一滑,整个身体往后仰,“砰”一声横倒在地上,夷简一惊,慌忙过去,不想刚走到台阶口,下腹就是一阵苴疼。

  “若,你怎么样?我好像……”夷简赶紧扶住廊柱,若从石地上爬起身,揉了揉后脑勺再看夷简,看她脸色涨红,不对劲,忙瘸着一条腿跑过来,问,“你是不是要生了?”

  “是吧,也快到日子了。”夷简点头,额头渗出冷汗。

  “我去叫人。”

  若又立即瘸着腿跑下台阶,跑出庭院,跑到小宫门口,门外站着几个随时听遣的宫女,若大声道:“快去叫太医们过来!”

  夷简回寝宫,小腹有强烈的坠胀感,双腿迈不开,待若再进来时,她下体有液体流出,若搀扶夷简上榻,褪去她的长裙,血水就顺着大腿内侧流到床褥里,“不要怕,见红就是快要生了,太医们马上就到。”若用干净的棉纱擦去夷简下体的血。

  “若,见红,该有这么多吗?”

  “该吧,”若并不确定,血流不止,像细长的血柱,一会浸湿夷简身下的棉褥,迅速的来不及擦,“听说生孩子要流很多的血。”

  夷简弓起身体,腹部疼痛加剧。

  太医们到,看见夷简腿下大滩血迹,大惊失色,这是难产出血的征兆,整个太医令急,自古因难产大出血致死的妇人不计其数,稍出差错就性命不保,太医们不敢疏忽,一时束手无策。

  嬴政坐在案桌前批阅折章,太医令大人步履匆匆,从雎雍宫到蕲年宫,一长段路让他跑的气喘嘘嘘,满头大汗,径直到内殿嬴政面前跪拜。

  嬴政头也不抬,道:“什么事?”

  “大王,郑姑娘……要生了。”太医令大人答。

  “你还有闲情跪在寡人面前?”

  “郑姑娘血流不止……”

  “什么叫血流不止!”嬴政抬头。

  “很可能大出血,难产……”

  “那么,你还不立即滚回去止血!”嬴政几乎低吼,手中的朱笔“啪”的应声折断,案桌上的墨水被他宽大的袖口划绊,溅出一地。

  时间流逝,夷简流出的血量增多,御医夏无且提出大胆药疗,命宫女抬来巨大木桶,桶内热水泡药,褐色的药汁用大剂量侧柏、马蓟、地榆、槐米、继木、茜草根、染绯草、牛蔓、地血……再抱夷简在热水里坐浸……

  药水淹没她整个胸部以下,夷简痛的脸色青紫,四周宫女们看的胆战心惊。

  止血最大的风险是抑制宫口的伸缩,加长生育的产程,宫口难以开启,夷简下身的骨骼仿佛要被拆开,痛不欲生。

  两个多时辰后,夷简出水,被抱回床榻上,若连忙擦干她身上残留的药渍,紧握她的手,说:“不要怕,熬过去就好。”夷简面色开始肿胀,低声道,“若,我没力气了……”

  “你有!”若眼眶湿。

  又一轮宫缩,产婆将手探进宫口,摇头:“太浅,你要用力往下,张不开,孩子的头就出不来。”

  寝宫外的雪越下越大,天渐渐黑,宫女们点燃每一盏宫灯,偌大的咸阳后宫气氛沉闷,偶尔听得见夷简的尖叫,时辰耗的越久,她的气脉越弱,太医令御医们急得在寝宫内来回踱步,夷简的宫口剧烈裂开,到半夜,又有暗血涌出,夷简折磨的精疲力尽,意识不清。

  人在虚脱时,会看到幻象,也有人说这是人死前的兆象,能看到人看不到的世界,看到死去的亲人,他们是来迎接另一个生命的枯竭。

  夷简眯着的双眼,看见父亲在雪地里挖土,看见大姐抱起一岁大的承晖,也看见二姐站在城楼上,及膝的长发在半空里飘……她们都怜悯的看她……

  (二)

  蕲年宫——

  嬴政立在石柱旁,太医令大人惶恐奔进内殿,他不安的神色让嬴政的眼睑下意识轻颤,“大王,”太医令报,“郑姑娘血亏,孕期长久被关在寝宫,不出门活动,积郁,恐惧,导致骨盆承受不了宫缩。”

  “现在,你给寡人说这种话?”

  “如果撑到明天还不能完全张开宫颈,她恐怕,恐怕……”

  “恐怕什么?”嬴政闭目,“如果她死,你们全部都陪她下葬!”

  爱一个人,恨一个人,或者说厌恶,那都是因为有这个人,这个人他或者她还好好活着,哪怕病重,哪怕衰老,至少还能喘气,如果死了,那么爱谁,恨谁,或者厌恶谁,连个真实的身影都没有,人死,所有情感随即逝。

  夷简平躺在软榻上,四周的声音飘忽幽远,用力还是等待宫颈足够撑开,她乏力,太医夏无且在她头顶扎针,让她不致昏厥吧,有人在她的耳边说,“你一定要使劲,想想你在乎的孩子……”是若吧,她始终握住她的手。

  黎明前,她的空气里忽然浮出一抹香,她熟悉的,他的味道,夷简张开眼寻找,是他,是他站在床畔,高大的身影,还是那身黑色的绸衣。

  夷简伸出手臂,手指抚上他的脸颊,他还是他,是磅礴大雨中坐在驿站角落里的他,是骊山谷底和她坦诚缠绵的他,他们的心贴过那么近,“政,”她开口,嘴唇扯动,“孩子,我生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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