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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燕丹放下阵痛凝膏,眼神一凛:“你怎么成了嬴政宠爱的女人?”上一次遇见还是在骊山潼关奴隶村,她杀了秦侍卫被流放。

  “没有人这么告诉我!”夷简盯着他双眼。

  两人相视,她的脸上,燕丹看到十二岁时的影子,从少女走到豆蔻及笄,说她是秦王宠爱的女人,他无法相信,太怪异,他的心里她甚至还未完全长开成女人,“不要再在秦国游荡,我带你回新郑。”燕丹掀开布帘叫车夫驾车,式妋跟车夫一道坐前面。

  “我父亲还在泾阳县。”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夷简心里空落落的。

  “他走不了,嬴政也不会为难他,十多万人的工程,整个秦国都慎重。”

  走吧,也许这么走了最恰当,无论是谁,人的命运都由不了自己,像燕丹说的,父亲不会有事,秦王不会为了一个她而搁置庞大水渠工程,二姐和韩非也已经不在,“那就走吧,”夷简点头,“经过骊山,我要带一个孩子走。”

  “什么孩子?”燕丹疑惑。

  “去年,我和父亲在骊山无意碰到的孩子,答应安定下来带她一起过。”也是四月,她来时的季节。

  (五)

  几个时辰后——

  骊山石觉,夷简和燕丹等在树下,老方士领一个小女娃出来,都说小孩子蹦的快,比起初夏快一年晨旷,她看起来窜了有一个指头那么高,乌黑的头发梳理的不那么整齐,夷简露出一抹笑,说:“我带你走。”

  小女娃不说话,表情生分,双眼却一直盯向夷简身后的燕丹,夷简上前给她捋了捋耷在眼睛上的头发,又说:“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老方士答话,“在这里,老朽们都唤她芥兰。”

  “芥兰……”夷简嘀咕,“草药名,芥兰好,芥兰好……”

  “哥哥!”突兀的,她开口,叫的却不是夷简,而是高大魁梧的燕丹,看着她精致的小脸,燕丹皱眉,夷简呆愣许久,才想起不同,装扮不同,忍不住低头看自己一身衫裙,恍然,“以前我穿的是男衣。”

  ……

  连续几个时辰没看见夷简,若急的团团转,到半夜,才听人说,她离开出宫了,若惊慌失措,忙连同雎雍宫做事的另两个宫女一道长跪在蕲年宫门外。

  后半夜,嬴政睁开眼,窗外的树发出沙沙的声音,一场病耗的太久,头脑昏沉,身上出了湿汗,人有旦夕祸福,重要的,一路有谁陪你,他每夜牵挂的人,始终不见身影,心里悲凉,坐起身,他叫:“赵高!”

  帷幔被人掀开,通明的光线射进床榻,太医匆匆过来,说,“大王,您醒了。”说完,放下诊箱,替大王搭脉,嬴政摆手,“扶寡人起来沐浴。”

  四周宫人立即听命,去清暖池准备,太医扶嬴政下榻。

  出蕲年宫,晴朗的夜风吹在脸上,嬴政觉得精神异常清晰,走到小宫门外,几个宫女飕飕的跪在门旁,若看见大王,慌忙磕头,呼:“求大王饶命,奴婢们该死。”嬴政认出是雎雍宫做事的宫女,下意识眯眼,问:“出了什么事?”

  “是,是郑……姑娘,她中午离开了,出,出宫了……”若声音哽咽惊恐。

  瞬时,嬴政的怒火再被点燃,郁气梗塞胸口,这样的胸闷就如大病前,脸色铁青,太医立即到他背后,伸手顺沿神道,灵台,至阳穴按摩揉捏,嬴政道:“传尉缭!”

  传话的阉人跑出一半,嬴政突然闭目,“站住!”他冷声,阉人立即止步转身。

  算了吧!

  不过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而已,被她牵引着情绪吗,想来荒谬,赢氏的男人,总为情折磨,理解不了父亲,那样无情冷酷的施虐母后,是因为她的不忠?父亲他痛苦,积郁,最终在他的王位上,只活三年……

  自古情耗心神,他有太多的事要做,有太多的事要做……女人,不过是为替他生嗣的工具,有谁值得珍惜?他厌恶了这种牵挂,他的骄傲,从不勉强任何人,既然回不去了,那么他放弃,他的心,从此淡漠如水,只载天下存亡。

  偌大的温泉池,汩汩流动的清水,雾气氤氲,嬴政深埋进水里,他的爱,永远都不火烈,却伤置心髓……

  清暖池外,赵高仓仓促促的跑进来,呜咽:“大王,你总算好了,吓死奴才了,这一个月奴才真怕啊,奴才从小就伺候你,什么时候这样病过,大王从没有连续睡过四个时辰,总算好了,好了……”

  赵高的哭声在水雾上方盘旋!

  秦国边界,一路风尘的马车里,芥兰睡熟,燕丹淡说:“这么轻易就离开,出了宫,不见身影,咸阳宫里没有一点动静,反应么……”

  夷简答:“咸阳宫里上万人,消失不见一两个女人,谁会在意!”

  燕丹凝视她,若有所思,一切似是太顺利了点。

  夷简掀开布帘看外面,车轮碾起灰尘,在官道上漫舞,很虚幻,离开秦国,越走越远,连土质也显出变化,褐黄坚硬的红土到黑色松软的沃野,偶尔想想,以后会做什么,穿回男装当工匠继承家业吗,还是就这么慢慢过日子,直到将来给父母养老送终,修完秦渠,父亲该回家,有时候一辈子很短,有时候又觉得一辈子太长。

  人啊!

  第二十九章 生命承续

  (一)

  岭外音书无,经冬又立夏,近乡情知怯。

  十多天路途,舟车劳顿,回到新郑,正是立夏,看到熟悉的窄袖韩服,繁华美丽的中央御街,街道上仿佛韩非的马车刚行通过,缓慢的速度让车上的人得以掀帘观望,观望街市的琳琅满目,“燕丹,先去公子韩非府吧。”该去祭奠的。

  燕丹点头。

  韩非府是王族公子独立府邸,韩非是先韩王桓的表侄亲,父母早就过世,从年少起除了亲戚就一个人居住,大概是人逝萧条,韩非府外门梁还悬着白丧,走进门厅,许久没有一人出来,庭院里满是散落的冥钱屑,夷简径自到厅堂,韩非的灵位就随父母一道摆放案台中央,新牌位两边还点着蜡烛,供奉香火。

  夷简上前,手指抚过牌位上的名字,眼眶湿润。

  除了二姐,没人能了解她跟韩非的感情,这种亦友亦父,或者还参杂着其它,她很无奈,韩非的身边,她无法供奉二姐,甚至不能在他的身边安葬一座青衣冢。燕丹从案台上抽出几炷香,低头凭吊,上完香,夷简对他说:“你回燕吧,无论如何,感谢你带我回来。”如果不是因为宫女式妋和他,她到今天还在秦宫吧,不管之前他们对她有什么样的计谋,都无所谓了。

  燕丹唇角勾起一抹笑:“我带你一起回燕。”

  盯着他的笑容,夷简突然觉得不真实,他的双眼注视她,却又不像在看她,很幽远,他的嘴唇很有棱形,肤色有北方人的白皙,想起这样一个男人,竟照顾自己三年多日子,很怪异。

  “我不想去,不想再离开家。”夷简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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