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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好。”

  她隐约想起他淡淡的嗓音,有些轻佻的声线,调侃的表情,一字一顿的“好”,他还记得她要吃西瓜,记得要冰镇,不要粉囊的,记得答应过她要陪她晒太阳,一起做光合作用,结果,忘记的人是她,是她这个死没良心的,是她这个掉进回忆里,搞不清楚状况的,是她这个以为自己有道理的,是她这个还厚颜无耻地告诉他“秋天到了”的,是她这个没事找事画着圈的,是她这个计较所谓同情的……

  他等了蛮久的吧,从夏天到初秋,后来,大概每天看着那些西瓜鄙视她,肯定在心里把她骂了N遍,她该庆幸他好风度,没在临走前,把她揪出来,砸一个西瓜在她稀里糊涂的脑袋上,顺便丢给她一句:“以后别再让我瞧见你,否则,见一次,砸一次。”他只是华丽地闪人了,没同她知会一声,大概是怕一见着她这个混蛋,他的好风度就会集体报销吧……

  她还怪他忘记约定,她还怪他小心眼,她还怪他不给她时间,本来,只要一句话,她就可以在初秋的微凉里,啃到一个冰凉凉的西瓜,脆脆的发出沙沙声,然后向他提议,让他把西瓜皮带回去,在他房门口,摆上一溜,免得老让她担心,他会不会半夜被人偷香了去,让那些觊觎她佳人美色的集体摔个粉碎性骨折,外加对西瓜皮留下永久的心理阴影,她几乎可以想象到,他在听后,肯定翻一个白眼,回她这个一直对他有企图的人一句:“我怕把你给摔了。”

  本来该是这样的……

  现在,雪下了,西瓜没了,人走了……原来“活该”两个字,是这样写的……

  当十四阿哥胤祯从轿子里走下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情景,那个总是缩在一边往他府里探头探脑的家伙,此时正大刺刺地坐在他府邸正门的台阶上,手里正拿着跟枯枝,在雪地里写着什么,他勾起唇角,凑近一瞧,竟是“活该”两字……

  他微愣了一下,却立刻皱起了眉头,将视线别了开来,只是将自己的朝靴送进她的视线里,等着她抬眼瞧自己,却见她只是挑起手里的枯枝,戳了戳他的朝靴,没抬眼,拍了拍身边的台阶:“坐吗?”

  “……”他张唇想说什么,却觉得,今儿个,她有些不一样,视线里只有她的脑门心,看不到那张总是露出太多情绪的脸,他有些把握不住地想去探究她的表情,却不想如她所愿地坐下去,只是僵站在原地,抬起脚,将她写在地上刺眼的两个字,抹了去……

  她看着他几乎有些负气地擦掉她写在地上的字迹,大概知道,他应该不是嫌弃她的字太丑,不该摆在他家大门口,只是单纯地不想面对这个字眼,同她一般……

  他看着她终究抬起头来望着他,眉头却越皱越深,那不是他要的表情,没有几日前的左躲右闪,少了几日前的张慌失措,失了几日前的举棋不定,有的只是淡淡的一瞥,还轻扬着嘴角露着浅浅的笑意……死丫头,笑什么?有何好笑,他有那么好笑吗?

  他捏了捏拳头,将靴子从她刻下的字迹上挪了开来,看着被他搅和得有些乌迹的雪,抽回了脚,再次肯定今天不是同她说话的好日子,绕过了坐在台阶上的她,径自准备踏着方步走得头也不回,顺带关上他家那扇大门,仿佛把一切都隔绝在他的势力范围以外,他便安全了……

  她任由他绕过自己,却在他正要走进府门时,转身扯住他朝服的下摆,将他往下拽了拽:“我有话同你说。”他被她拽得有些沉重,却不得不站在原地,微斜的视线往下瞥了瞥:“今日,我不想听你说。”

  “……那你啥时候想听我说?”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带着些微微的颤,吐了出来,变成一团水气飘出他的唇间,“听起来,好似你肯等我?”

  她拽着他朝服的手松了松,从那绸质的衣料上溜下去,顺带也把脑袋转过去,看着地面,使劲地咬着唇角,直到那唇瓣开始泛白……

  “……不是有话要同我说吗?这会子,又没了?”他不得不承认,看着她被自己的一句话给刺了回去,再也抬不起脑袋来,他是快意的,没错,是她先跑开的,是她先松手的,而如今,他几乎以为她准备回来的时候,她却又想同那时一般给他上演这套该死的“若无其事”……然后这次,她打算从他左边溜走,还是从他右边溜走,最好她选择右边,他右手用的比较顺,好方便他一把将她拖回来,狠狠地敲上一阵子,敲得她抱头鼠窜,敲得她无处可逃,不过,如果她非要选左边,他也不在乎,顶多是不顺手而已,克服一下就好……

  “怎么?又要酝酿,还是组织语言了?”她心虚的样子让他稍微放下了心,反省吧,是该她反省的时候了,不能总是他一个人苦恼,

  她却啥事都没有吧?都是这个死丫头,把她那套逃避习惯传染给他……

  她静默了一阵,伸了一个懒腰,从台阶上站起身,转过来,面对着他,脑袋还是没抬起来,低着头研究着他朝靴上的斑斑雪迹,嘴巴却还是打了开来:“我移情别恋了,你敲我吧。”

  她明显感觉面前的人僵了一下,她被他居高临下投来的视线砸得抬不起头来,她的视线,能看到的东西不多,却见他靴子上雪点有些微微的颤,然后从靴面上掉下去……

  一抬头,却见他只是凉凉地看着自己,唇瓣张了张,似乎要吼什么,却在对上她视线的一刻,闭了口,移开了视线,扯出一丝嘲弄的笑意,看了一眼她正扯着自己袖子的手,退了几步……他以为那只手没伸进口袋试图拿出什么就安全了,他以为看不见那一抹白就安心了,他以为她还杵在这里等他下朝就太平了,哪知道他漏掉的,竟是这个家伙一张总是口是心非,却只在关键时候说老实话的嘴……

  他以为有些回忆拉起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他以为他该是明白了那时她心里的想法,他以为他们只是刚好慢了一步而已,只要加快了步子,便能弥补回来,所以他不急,也不在乎她步子总是那么慢吞吞,他打算同她慢慢耗,不管她从他左边逃,还是从他右边跑,只是他怎么没料到,这次,这个死丫头打算从他的心口上穿过去,给他留一到口子……

  他细微地挪了挪脚步,她以为他又要推说忙,转身关上府门,下意识地伸手去拽他的朝服,他看着被她猛得拽回的袖子,拉起一抹冷笑:“……放手。”

  “……”

  “爷叫你放手,你没听见吗!”他甩袖子。

  “……”她拉扯着。

  “你以为爷很闲吗?”他继续甩袖子。

  “……”她跟着拉扯。

  “你以为爷干啥每天同你这个死丫头闲逛?”他抬起手臂。

  “……”她跟着踮脚尖。

  “你以为爷会一直有功夫等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死丫头吗?”他将袖子重重地甩下来。

  “……”她被拖着踉跄了一下。

  “移情别恋,见你的鬼的移情别恋,你有把爷这个买你主子放在心上吗?”他将手臂奋力向自己的方向收回。

  “……”这次,她没跟上去,而是放了手,任由他将手臂收回去,让他胜利,他看了看被她突然放开的手,捏了捏拳头,转身抬脚准备跨过府门前的门槛,却突然听到一阵幽幽的声音从他背后跳起来,“我有过的。”

  她小心翼翼地吐出几个字,看着他抬起的靴子在半空中僵了僵,正要抬头,后脑勺却被猛得扣住,向前按了按,她几乎没抬起头来,

  就跌进那片她曾经撕咬过的朝服前襟里,然后有两只手抚上她的耳朵,不轻不重,只是搁在她的耳边,她的耳朵冰凉凉的,感觉到一丝手心传来的温度,他稍微将她从怀里拉开了些距离,那搁在耳边的双手带着些力道让她仰起了脑袋,他的侧脸从她的颊边擦过去,带起一点不该升高的温度……

  他的视线落在那两片刚刚吐出四个字的唇瓣上,唇间还停留着呼吸而出的水雾,显得有些迷朦,他靠近一些,那些水雾就浓重几分,

  他再靠近一些,那些水雾就急促一些,他几乎要贴近过去,那些水雾却骤然消失了,只剩下那两片死闭着的唇瓣,他只需再近一些……再近一些……一些……

  那秉住呼吸的两片唇张了开来,伴随着重新飘出来的水雾,丢出一句话:

  “……要是那时,你没捂住我的耳朵就好了……”

  “……”他被她的话惊了一下,看着他们隔着几乎要贴近的距离,被她轻轻地一句话拨开来,要是那时,他没捂住她的耳朵,要是那时,他敲着她的脑袋让她明白,要是那时,他大方地承认,他这个皇子就是被一个小丫头拿走了魂,今天,会不会,她的话里就会少一个“过”字?

  “咕噜噜”一声不太是时候跳出来的声音刺进两人之间……

  她低头看了一眼正发出声音的肚子,从他的怀里退出来些,继续露出一张没心没肺的笑脸:“我肚子饿了,得回去抢饭了……”

  又是这句话,他几乎要苦笑出声,这样不像样的借口,为什么她却每次都用的这么心安理德,而这样不象样的借口,为什么他却从不去拆穿……

  她走下台阶,牵着那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总是粘着她,不再让她落单的驴子……

  她回过头来,看着他还站在府门口,这次,他没有率先转过去,关上府门,假装一切都不存在,这次,他总算尽了地主之仪,看着她走开……

  她倒退着走了两步,朝他挥了挥手:“拜拜。”

  他没回给她任何动作,只是立在那里任由她越走越远,大概因为她才是那个移情别恋的混蛋王八蛋吧,都到离别了,就让他最后一次衬托她的不道德吧……

  “哒哒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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