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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九


  等他离去,宛琬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她比胤禛预料的更担心,更不安,心底阴翳挥之不去。自允禵回京后,胤禛与太后间的芥蒂越来越深。胤禛登基后,无论他们如何哀恳请求,太后执意不肯上尊号并迁居宁寿宫,京城内外诟议四起。她本以为此次圣祖仁皇帝梓宫奉移遵化后,太后再无任何立场不同意接受尊号。可万没料到,因为她,他们三个已成了水火不容的死局。胤禛当日断然命允禵留在遵化守陵。后又逮允禵家人雅图、护卫孙泰、苏伯、常明等送至刑部,行刑逼供,完全与他一贯主张慎刑,不屈打成招的理念背道而驰。他那样冲动,不顾一切而又感情用事,完全不似他平日的英明沉稳,就象个最任性的孩子。可一切都已成定局。胤禛可否知道这样做他们面对的艰困,烦扰并未减丝毫,只会更大。但此刻她绝不能把心中担忧表现出来,她不能再令胤禛不安,胤禛原来竟会这样地沉不住气,她只希望他激怒的情绪能渐渐稳定下来,他会自己想明白的,她相信他。

  翌日。

  宛琬靠着栏杆,微风轻送,波浪声声入耳,让人不由生出远离尘世喧嚣的感觉。

  “他是冲动了些,不该怒极下旨命允禵守景陵。可允禵把什么都说出来了,他疯狂得不顾一切了。”宛琬黯然叹息,“但世人不知一切,怕又是诽议他,对他真是不公平。”西暖阁中的灯火夜夜长明,宛琬知他常批奏折至深夜。胤禛他虽偶尔任性固执,可于国家臣民却有着强烈的责任心,他算是个好皇帝吧?

  “命运对你才真叫不公平!”墨濯尘对胤禛始终有些不能释怀。

  “能让我遇见他,已经很公平了。我现在只求能平静的过下去。”宛琬叹一口气,眼眸深处残留丝未褪尽的红。

  “可出了这事,那宫里你还真能平静地过下去吗?允禵他是个疯子!”墨濯尘没好气道:“我从来就没见过象他那样的男人,纠缠不休,还自诩爱你,真是可怕,我看他会纠缠你至死方休!”

  宛琬下意识地打个寒噤,至死方休?难道真的会这样吗?

  “师傅,允禵他为情所困,自己也很痛苦,日后他一定会后悔的。对他,我心里始终有一份内疚。”宛琬这样想着,便不再那么恨他,隐约间甚至觉得有丝亏欠,可惜也只能亏欠了。

  “他会后悔?他若是这样的人,早该放手了。你不要总是用自己善良的眼光来看他!我看你这个样子还要吃大亏。”墨濯尘忧心忡忡,宫廷幽深黑暗,她真能平安无事?

  “师傅,你偏心,总是帮我的,其实公平的说,只怕是三败俱伤。”宛琬溢出丝苦笑,“我好象很没有女人缘,她们都恨我。”

  “说得好象你很有男人缘似。”墨濯尘亦故做轻松道。

  宛琬摇了摇头,她并不需要那些。“我不在乎。朋友再多也无用,我只求一两个心灵相通的就够了。”

  “可就算是一两个也难求。”

  墨濯尘望了望宛琬,她也正望着他,这一霎那,他们的心灵似乎相通了。

  宛琬回过了神,“师傅,我好不容易出次宫,别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还是去学堂吧。”

  “好。”

  甘服毒鸠,太后薨逝

  1

  雍正元年五月二十三日,永和宫。

  宛琬死死抱住太后身子,急呼:“太后万万不可啊!”

  太后争脱不开,回转身狠狠地一巴掌甩过,打得宛琬仰跌在地.“你这个贱人!”

  宛琬只觉后脑一阵火辣的痛,顾不上验看,挣扎着起身,犹揪住太后裙摆哀求道:“恳请太后三思,万万不可啊.太后若执意追随先皇而去,将置皇帝于何境?太后,您万万不可啊!”

  太后猛将宛琬推开,颓然跌坐下,无力地喃喃道:“他巴不得我们都死了的才干净。”她平静了下来,拭去泪水,挥手喝退众人。

  宛琬支撑着身子,双肘都在发颤,头发横乱披散在淌血的脸上,跪于太后面前。

  满地狼藉,凝滞的空气中,风儿轻拍着窗纸。宫女、内侍们早已无声退下。

  自景陵回宫后,太后日夜哀泣,动辄鞭打宫女内侍。今晨起,不知为何摔砸完东西后,越加悲愤竟欲撞柱。

  太后转念思及允禵,心头一痛,那股子怒火顿又燃起。

  “你嫁了允禵,生的却不是他的子嗣,现又重来魅惑皇上,淫乱宫廷,使皇上蒙秽,置礼法人伦于不顾,简直是淫贱无耻至极!”太后的心都快要炸裂了,声色俱厉。

  宛琬眼角滑下一道清泪,原来他们的爱,有违伦常,即使那只是最真挚的感情,也是如此。

  “先皇西去未远,皇上却已欲取允禵性命,骨肉相残,招天下人耻笑。我还有何颜面存于世?”

  “不,皇上决不会那样做的。”

  “不会?他是那样多疑的人,他怕允禵说出你从前那些龌龊事,迟早有一天会对他动手。”

  “那我走,我离得远远的,永不再入宫。”

  “他肯吗?他割舍得下你吗?世祖章皇帝为了董鄂氏逼死了亲弟,你以为他又有什么不同?他不是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下得了手!”太后缓缓逼近宛琬。

  不,她绝不允许宛琬再一次全身而退,留下后患!

  宛琬恍然全明白了过来,望着太后悲愤欲决的脸,心底除了绝望外什么都没有了——从头到尾,今晨这一闹剧,她要的不过是她死!难怪自出事后,无论她每日如何忍耐谦退,太后一次不允觐见,偏偏今日有外邦来朝,皇上不允人扰,她就许了。难怪永和宫闹出这么大动静到现在,皇后都还未曾被惊动。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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