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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五


  胤禛接过,服了药,闭目道:“朕养养神,过半个时辰再进来。”

  “万岁爷,奴才斗胆,还是就寝安歇了吧?”

  胤禛不搭话,趴在几上就睡了。

  苏培盛无奈只得悄悄调弱了宫灯的亮度,命阁外侍宦们肃静。

  只才片刻,胤禛便又强打起精神,取过一份才呈上不久的奏折,一行字撞入眼中:“……王甚仁慈而前来贸易,凡买东西,不用讲价,换则即给,无丝毫争执…….”他不由攥紧奏折。允禟已被贬为平民,放逐西宁,一路却仍企图不轨,他用来收买人心的这些银子,恐怕是留在京城中儿子弘旸避过他派遣的耳目私让人带去的。好个老九一家子!他原不过是瞧弘旸老实,才特允他留守京中。

  殿外一阵喧哗,胤禛才皱眉,苏培盛慌颠步入内,近前回禀。

  胤禛几不置信地起身,走去殿外,果见宛琬低眉而跪。

  听见声响,宛琬扬起眼睫,黑眸哀恳地望住他,这几日他都避而不见。

  “你起来说。”胤禛微颦了颦眉,快步上前,伸手拉她。

  宛琬偏了偏身,感觉到他眼中无奈,不由得垂着眼,硬起心摇头。“你不答应我,我不起来。”

  胤禛伸出的手落了空,默然望着远处昏黯群殿,他白日已被那些繁文缛节,汹涌的国事,纷飞的谏言、警语折腾得筋疲力尽。

  须臾,胤禛再度伸手欲拉起她。

  宛琬微挣了一下,他不放手,她咬着唇,两人只是无语互望着,僵持着。

  久久,宛琬依旧低下头,胤禛渐渐愤怒而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地传进耳中。

  “我知道你不想与人争,与人斗,可这些日子以来你还不知道在这宫里你必须要有一个名分来保护自己。”胤禛压抑了怒火的声音是冰冷的,充满了失望。“他们难为朕,难道连你也要难为我么?当胤禛的妻子,做他的皇后你就这样不屑一顾?”

  他语中带着说不出的落寂、失望,犹如只手在宛琬心坎上掐了把般的酸楚。

  胤禛知道依宛琬个性定是不赞他这般,可这宫里四处是窥探的眼神,冤屈的孤魂,他不能护住她分分秒秒。况太后圣寿节中举动,更叫他明白,因为允禵,太后很难真心接受宛琬,若等她知道了从前那段,只怕事情更无转圜余地。所以他刻不容缓地需给她封号。

  思及此,胤禛握紧了衣袖,不,决不能退缩。

  他转过身去,那瞬间,宛琬猛地唤他:“胤禛!”

  他顿了下,她已起身从后拥住他,脸颊俯靠在他背,低低道:“你不要走!”

  他想掰开她的手。

  宛琬抱得紧紧,丝毫不松手。

  胤禛挣扎得累了,颓然伫立,许久,“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她想要他怎么样?想要他废除六宫,想要他真的立已为后,成为他唯一的妻?但,怎么可以?从来都是过幸便有扰君之嫌。她怎么可以让一国之君忘记责任而冒天下之大不违?所以宁可委屈宁可伤心也不要他担了骂名。天下人都难为他,她怎么可以也难为他?她将脸深埋在他背上,拼了命地汲取他的味道,若不这样,她便无法克制几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难道你真不懂吗?我只是要世人知道,我的天下,可以没有皇后,却不能没有你!”

  “胤禛……”刹那间,宛琬泪如泉涌,够了,真的已足够了。

  “我知道,你的心意我怎会不知?可这世上的事,世上的人,皆有着这样那样的拘束和规矩,又有谁真能随心所欲的活着?便是你贵为皇上亦不能啊——”她凄凉一笑,吸了吸气,“宛琬襁褓中即失怙恃,是她常将宛琬接入府中教养。康熙四十三年,她更将尚是垂髫之龄的宛琬接进了府邸,自此一住就是多年再未离去。刚来时,宛琬还生着病,死活也不肯吃药,是她亲自守在床边喂食,却吐了她一身,好不容易身子养结实了,才又知原招来了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成天介闯祸。每至夜里,她怕你责罚宛琬,总叫人提着宫灯悄悄地殿里殿外四处寻找……宛琬总叫她担惊受怕,可寻着了人后,她并无一句苛言责打,只是紧搂琬儿入怀,叹一声‘孩子……’恍恍悠悠已是那么多年的岁月过去,儿时之事我虽已大都不记得了,可却无法抹去事实。她原比旁人更有资格恨我,胤禛,只要我是宛琬一日便不能因我而废后。”安嬷嬷,这可是你要我说的话?原来这宫里最可怕的不是无情,而是有情。

  她恍然明白。

  “胤禛,我不要做那个需日日独守空殿,等你归来的后妃,我宁可只是胤禛的净月。”她神情怅然,轻得不被人察觉般叹息。“这里太累了……”

  他可怜的琬儿,胤禛心底叹息,转过身,搂她在胸前。“琬,你的心总是太软……”

  “琬,你的辛苦,我都知道,”他抬起她下颌,认真道:“你只需好好休息,让我来应付所有的事!”

  也许他们现在最迫切需要的是一个孩子,他要一个孩子来改变一切,来堵住所有人的口。

  胤禛不再言语,直接动作,牵住宛琬的手,引她入暖阁,直走向床榻。宛琬偎在他怀中,两人静立了会,胤禛捧起宛琬低垂的脸,唇直吻下去。他一边手抚着她丝缎般光滑的长发,一边反反复复,细细碎碎地摩挲过她的秀眉,她的黑眸,她的俏鼻,久久,他温热的手探入她衣襟,慢慢解开,轻轻一拉,衣裳便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下……

  暖阁中烛光幽暗,月色却极好。茂盛树影被月光透了雕花窗棂照进来,洒了一地斑驳光影,半明半暗,像是彼此喜忧参半的心境。

  宛琬背贴着胤禛的胸膛,他大手抚着她腰侧美好的曲线,两人安静了下来,静静地依偎着,窝贴着,谁也不说话,谁也无需言语……渐渐宛琬呼吸声轻微调匀,胤禛嘴角蕴着丝笑意,也睡着了。

  翌日,已是掌灯时分。

  胤禛仰头望天,繁星尽被乌云遮蔽,昏暗无光。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他缓缓回过身去,看见皇后立于细碎月光下,双目含悲似怨。

  “皇上——为何叫人又恢复了中宫笺表?难道皇上不相信臣妾是真心?从前臣妾虽任意妄为,但于皇上从无半分异心。”她哑声道。“——臣妾愿以死明志!”

  胤禛负手而立,淡然一笑,摇首道:“不,——你生也罢,死也罢,朕这一生都只有一位皇后,那是她要朕做的。”

  他说得很轻,然,力如千斤,重锤而下,几将她震碎。

  她本象只等待决战的公鸡,高昂着凤冠,抖擞精神,欲全力以赴。忽然间发觉从头至尾不过是她独自在虚张声势,对方非但不准备交手,且根本不屑一顾。她那副你要就给你,你想怎样就怎样的姿态,实是傲慢、狂妄、轻藐至极。她却完全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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