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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胤禵一怔,苦涩道:“你说一路上你带她逃了几次,让我怎么相信你?这里山高路险,危机四伏,你们能走到哪去?”

  艾薇目光变得狂乱而又冰冷,“你既然知道这里危机四伏,那又为何要将她置于此地?”她强抑下怒气,哀求道:“胤禵,这里太过险乱,我实在不放心,你把忻圆还给我,我保证不带她走,我们的事等仗打完了再说好不好?”

  他浓眉黑眸紧盯住她哀伤的眼睛,心里澎湃翻腾不已,他还能相信她再赌一次吗?他手劲加重,越发用力地握住她手腕,似下定决心般沙哑道:“好,我再相信你一次。”

  飞鸟越过山头,一群敖包洒落四处。

  “那吴三桂降清本无错,南明早就没了出路,可他却败在缺少远虑。他不懂利用康熙登基未稳,八旗子弟缺乏战斗力,屡战屡胜之机趁机北上,却只想着划江而治,贪图富贵,从而给了清廷喘息之机,自取灭亡。难道今日你们也要如此吗?现在他自然是想来极力安抚你们,可等到夏季他部署好一切之后,只怕你们手中的权利他通通要收回。”说话者一身天蓝色马蹄袖皮袍,腰扎同色带,犄纹香牛皮靴尖向上翘起,同他的表情一般神气。

  “大策零敦多布,可他们带来皇帝上谕,说只要能诚心投靠,既往不咎,并能通市互利,难道不好吗?”一头戴尖顶红缨帽者出言道,他早就羡慕天朝物产丰富,生活悠闲。

  “哼,”大策零敦多布扫视面现犹豫的众人,“从前那些辽人、金人,也曾和你我一样皆是飞驰在马背上,也曾那样辉煌而不可战胜,可结果呢?却被江南那些娇弱的美色、奢侈的珠宝、华丽的丝绸、精细的美食、贪逸的日子所俘虏。他们纷纷扔下刀箭,跳下骏马,筑起高高城墙,自以为从此可以安心、舒适的过上梦想中的好日子了。可他们忘了这四周皆是苍狼的世界,兀鹰依旧翱翔天空。他清国早已被儒化,跟我们绝不是同一路人了,他清国故意挑唆我们卫拉特蒙古和喀尔喀蒙古之间的矛盾,就是对你们青海诸台吉,康熙亦存心不良让你们传统的两翼各一部长,拆成现在的共有六部,好让你们互不同属,互相牵制,自相残杀,其心歹毒,难道你们真要坐以待毙吗?他们人多有何可惧,太阳之下,整个广袤无边的草原儿女皆在你我一边。咱们虽然兵力太少根本不能打围歼,而只能是击溃战。但万幸他们怕大军集结一处,多有不便,逐分散驻扎。我们便可小股骑兵突袭他薄弱之处,一击不中,立刻撤回,伺机再从边侧突围。”

  众人一阵喧哗,大策零敦多布见群雄激愤,多有心动,立起身誓言道:“该是我们用自己的胸膛来挡住敌人射出毒箭的时候了!”

  弯弯月牙,如银打的镰刀,从皓白山峰上伸了出来。一个挨一个人影从毡房中走步,纷骑上马,向四周散去。

  毡房内油灯通亮,两条人影投于帐壁。

  一身着赭红皮袍者不解道:“杜尔伯特、伊和力特两部人素来左右摇摆不定,为什么要让他们去打头阵,我看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一定会投降。”

  大策零敦多布面对佛龛,沉声道:“让他们打头仗,就是因为必输无疑。”

  问者大惊失色,结巴道:“可——”

  大策零敦多布如有所思般。“我要的就是输。他们的大将军王年轻而血气方刚,虽说他们的皇帝下令不许进攻,但让杜尔伯特、伊和力特两部人员先去罗地挑衅,激其派出少数人马一击得手,必起傲心,以后再诱激他作战就容易了。再说罗地的领军人胡锡图,他行军善用骑兵进行突破,作战勇猛,可他有个致命的弱点,嗜好杀戮,且最喜杀降,依他个性一招得手定然会忍不住屠杀当地喇嘛,这样便会激起民愤,这把火会越烧越猛,让他大将军王徒于扑灭,只有这样我们才好进攻敬顺,趁乱得手。”

  “可明明是索尔素那一队人马薄弱,先拿下他,再利用已占据的有利地势为天然屏障去啃敬顺那块硬骨头不更好吗?”

  “不,你们都没有看到其中的关键,这几月暗察已知索尔素那队虽较弱但他为人器小,而敬顺人马强壮却脾气骄纵。器小者无远虑,志骄者好生事。如果我先进攻敬顺,索尔素必然按兵不动不会去救他,而如先进攻索尔素,则敬顺就一定会动员了自己的全部兵力前来相助,那时我就要两线作战,便很难打赢了。”大策零敦多布嘴角上翘,胸有成足道。

  康熙五十八年己亥,文庙、县学、春泰安、新泰等地修甫毕而灾于地震。闰六月十一日丑时昌黎地震,近城之五里铺、泗涧村、前后山庄、何家庄、八里庄等处,衙署、监狱、仓廉墙垣、儒学、祠庙墙垣、官民房屋多方坍塌,人员伤亡难计。六月肥城大雨色红如血,山水逆流。七月大汶河暴涨,石梁以西决口,宁阳、汶上、滋阳(今兖州)、济宁均受害。

  《清史稿·灾异志》

  紫禁城,乾清宫。

  “儿臣自问无愧于天地,何畏乎人言。”胤禛清俊的眉宇间有股淡淡的倦意,话语却坚定不移。

  皇帝将茶盅猛然一掷,难抑怒气道:“可朕不是让你无需再查,此次全国各地灾乱俱是天警,难道你还嫌不够乱吗?”

  “皇上,”胤禛面色一变,曲膝跪下,沉声道:“华夏大地自古以来,旱则‘赤地千里’,涝则‘一片汪洋’,史书史书,记载的不过是部中国灾荒史。可天灾难免,人祸却实不可恕,恕儿臣愚逆,有违圣意,罪该万死。”

  皇帝深邃睿智的目光直直地看着胤禛,直看进他的眼底追寻着蛛丝马迹,胤禛双目坦荡,似将一切都置之度外了。

  皇帝突一扫怒颜,上前扶起胤禛,他故意打击,多方阻挠,试其韧性,便是希望他能有魄力不畏惧高压权贵,不论朝野上下任何阻力皆不能动摇他的信念,纵然是遭人排挤孤立,胤禛亦会安照他心中所遵行的信念走下去。

  胤禛心下一愣,抬眼望去,皇帝眼露欣慰,轻拍他肩道:“胤禛,你坚持得很辛苦吧?”皇帝声音温和,使人如沐春风般。

  胤禛片刻无法言语,眸中渐有亮光闪动,展眉淡笑道:“不,如是有人知道的苦,那便不是苦了。”

  皇帝亦了然一笑道:“从前王安石反对因循守旧,推行新法,遭朝野一片斥责阻挠,他曾言‘人言不足恤,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他们都当朕老糊涂了,朕便给他机会,让他们演得尽兴。这些朝中老臣个个僵化冥顽,为的不过是能在日后保有一世的荣华富贵罢了。”

  胤禛闻言心下一松,却又有些疑惑,皇帝的态度为何反反复复,不容他再细想,皇帝已出言道:“你知道如何治鹰吗?驯治大鹰,关键在于饥饱,不可以使之长饱,但亦不可让其长饥。饥则力不足,饱则背人飞。旧吏老臣,便如饱腹之鹰,脑满肠肥,安于富贵,赏之不喜,罚之不惧。而空腹之鹰,功名未立,爵禄不厚,又兼正当气盛之年,翅疾爪利,赏之则喜,罚之则惧。”

  胤禛频频颔首,皇帝说的是治鹰之术,实为择吏之道,选拔青年便为择吏于长远,他忽忆起年前皇帝下诏:立功之臣退闲,世职准子弟承袭,若无承袭之人,给俸终其身。胤禛心头一惊,难道皇帝已在悄悄部署一切?

  皇帝从坑几上抽出一奏文,沉吟片刻道:“那帮朝臣们整日说韬光养晦,可结果呢,没有尚武的精神作元气,养出来的不过是一群任人宰割的肥羊!”他将手中折递与胤禛,眼波平静,十四他终是求胜心切,但与那大策零敦多布几次交锋,多年不习战事的军队溃不成军。那些养尊处优的将军们为自己的骄横与虚名付出了最惨重的代价。可他却只能选择掩盖这一切。那些史官们只管写他们该写、能写的事情,这世间有多多少少隐藏在背后的一场场噩梦,一个个谎言,恐怕后人永远都不会知道,亦无人能去掀翻开来。

  胤禛展开匆匆扫过,心下大惊,仗还未打,胤禵已奏请将平纳郡王索尔素,揆惠,镇国将军敬顺,苏尔臣,奉恩将军华玢俱都调回京城,而胡锡图因骚扰百姓被胤禵革职,负责粮草的吏部侍郎色尔图,亦被胤禵以料理兵饷不利,不实心办事革职,斩侯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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