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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艾薇命将蝶衣放置软榻上,让人去多取些暖笼过来,她褪去蝶衣湿冷衣物,擦干了用锦被裹紧了她。婢女撩帘让进太医,太医见状忙开匣捻针刺穴,盏茶工夫,蝶衣青紫脸色渐渐淡去,缓缓睁开了双眼,那太医来前已听讲是冻伤,便备带了活血化瘀丸,见她醒转过来忙让人将丸药于蝶衣温水送服。

  艾薇见蝶衣腕上已勒出深深淤肿咧口,仔细瞧了还好未伤着筋骨,取了玉拨子挑了些膏药,手势极轻柔地小心涂抹开,再用素绢细细裹好了伤处。蝶衣眸中氲雾,嘴角微微牵动,只不能言语,艾薇垂眸望她,长叹一声道:“是我拖累了你,你好好先在这睡一觉,你放心,等下咱们就搬回去。”蝶衣慢慢阖上双眼,泪水无声滑落。

  玉喜入内回禀福晋正带人赶了过来,艾薇略一思索,让人守住蝶衣,走了出去。

  这十四福晋原是个五官端正得几无特色之人,嫁给十四阿哥后,她谨遵古训,出嫁从夫,贝勒府的日子过得就如同从前一般,一年就等于一天那么单调,而一天也就像一年那么漫长无趣。偏这死水微澜的日子里竟出了个千年妖精,就连寻常百姓家都难容的勾栏女子如今算堂而皇之的入了十四贝勒府,叫她怎能不觉屈辱。一气之下,任由苏嬷嬷缚吊了她手下奴才,可这会听说她带人救下了那奴才,还搁置南轩疗伤,惊她胆大之余,也悔再该如何收场。

  苏嬷嬷早知主子的心思,劝慰道:“她是皇上赐的格格,那主子还是皇上亲点的嫡福晋呢。论理她每日都该跪着给主子请安才行,可看在爷份上,主子都忍了。可今日她手下的一奴才都敢撞了小主子,若再不出声,可怎么得了,再说她还敢把一奴才不避秽气的搁爷那,更是犯了天大的错。您只要让她知道咱府里的规矩,免得太纵容了她,反倒是害了她。”

  一旁搀扶着十四福晋的玛雅原是福晋做闺女时府里的家生丫环,听见苏嬷嬷这话,不以为然道:“我听那边当差的人说,那女人其实并没外间传得那样神,也不是狐媚的性情,一味痴缠着爷的。听讲贝勒爷大都是在那逗引着孩子玩,他们两个人倒是相敬如宾,并不怎么亲热。”

  十四福晋骂道:“你一个姑娘家的,懂什么相敬如宾?又知道什么叫亲热?胆子居然大到去探那院消息,要叫爷知道了,我可保不住你。”

  苏嬷嬷出言道:“她那手段要叫你这丫头知道,也不叫厉害了。男人若有了心,她越冷着,他还不越往上赶,再说什么叫不痴缠?才生一闺女就逗引得爷这般,若是得了个阿哥,那还不反了去。要说生孩子谁不会呢,难道咱们的小阿哥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那草木还有个一岁一枯荣轮回着来呢,怎么我们主子倒已是枯树朽木,不知冷暖了吗?”

  这话真真说到了福晋心坎上,听得她直颔首。

  这里正说着,走前面的丫环回禀艾薇正等在头里,福晋闻言,面露几分得意,欲快往前去,苏嬷嬷忙拉住她,重新替她仔细系妥了披风下的如意绦子,这才相随跟去,转过雕栏画柱抄手游廊,便见艾薇伫立在前,待走近了福晋才觉艾薇脸上并无歉意。

  艾薇见了十四福晋一行人上前敛衽行礼后,冷眼扫过众人,径自走至苏嬷嬷面前,苏嬷嬷抬首相迎。

  “是你让人把蝶衣吊绑于树下的?”

  “是又怎样?她撞了小阿哥就该死。”苏嬷嬷翻了下眼皮,语气阴沉道。

  “不怎么样。”艾薇知道她们都恨她,却又不敢冲她来,平日里没少下绊子欺负蝶衣她们,她都劝她们忍了,可今日居然拿人命来闹,艾薇一巴掌狠狠煽了过去。

  “啊!”周围一片惊呼,这苏嬷嬷乃是十四福晋的乳母,为人向来嚣张,平日便是连两位侧福晋也礼让她三分的。

  苏嬷嬷站立不稳倒向一旁,脸上迅速红肿,嘴角甚至还有细微的血丝,惊愕不信道:“你打我?”

  “是又怎么样?你言语不敬,冲撞了主子就该死。”艾薇冷冷的原话回敬。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做主子,不过是个格格身份,也就是一通房丫头。”福晋扶住苏嬷嬷,那打狗还看主人,这一巴掌简直就是摔在了她脸上,恨得她眼里几要冒出火来。“你这个狐狸精,爷迟早有一天会看清你的真面目。”

  “是啊是啊。”艾薇不怒反笑,缓缓扫过众人一圈,明蛑皓齿,莞尔一笑,快刀斩乱麻道:“只可惜他现在被我迷倒了呢!你们若再在这里与我纠缠不休,对我的丫环出手,我保管吃亏的是你们。”

  “哈哈,十四弟,你这新娘子嘴皮子厉害啊,哥哥听着喜欢!”突地传来笑声,九阿哥忍不住吹了声口哨,福晋、艾薇们转身才见不知何时一群人已在身后。

  胤禵似笑非笑难掩喜色,艾薇心下一凉,她原为快些打发了她们的话竟叫他听了去,她肤色本羊脂如雪,自育女后,添了妩媚,现叫那白雪衬着,艳胜红梅,明媚不可方物。

  一阵风声鹤唳,艾薇微微打了个寒颤,胤禵顿时紧张起来,上前道:“是不是有些冷,进屋里吧,宴席都摆好了,就是自家常来的几个兄弟。”说着,伸手欲揽住她。

  艾薇如未见着般,低下头,匆匆走过,胤禵眼中的失望一闪而逝。

  隔着人群,他披着厚厚的紫貂大氅,风帽将他容颜遮掩了大半,艾薇亦一眼瞥见,她目不斜视,从他身前陌然走过,原来咫尺天涯,咫尺,咫尺,便是不可逾越的天涯。

  胤禛不觉掐断了横枝上的红梅,将它在掌心揉得粉碎,花液从指缝间渗出,残红如血。

  南轩宴厅。

  厅内一色的紫檀透雕,嵌着大红霞纱绣花草字诗词的璎珞,筵开锦绣,一派富贵安逸。当地火盆内焚着龙涎香,上下丫环人等,皆打扮的花团锦簇,席上旧窑茶杯并十锦茶吊,皆已泡着上等名茶。

  艾薇才走进,只觉得热气夹着那龙涎幽香,直扑面颊,暖洋洋的一室如春,她走至胤禵身旁坐下。

  胤禵递过一虎皮小帽,附耳轻言:“这是我从前亲手打下的虎皮,找了个老师傅做的,你瞧着忻圆可会喜欢?”

  艾薇只管低首死攥住小虎帽,他就坐那西首,两人仅有几步之遥地隔着,满室啾啾,她只觉耳中轰响,已不知此身何在。

  “哎,你们俩别在那歪歪叽叽的好不好,我那侄女呢,怎不抱来瞧瞧?”九阿哥冲着胤禵叫嚷。

  十阿哥也跟着起哄,心中倒有些遗憾,可惜十四弟刚好,却又换成八哥不能出门了。

  胤禵朗朗笑道:“那孩子虽说是冬日最后场雪时生的,却与雪无缘,特怕冷,前刚着了些凉,下次吧。”

  艾薇闻言脸色煞白,不觉抬首望向胤禛,见他眉宇间神色错综复杂,他是要误会了吧,转念又颓然想也罢,恐是天意如此,自己又何苦叫他为难。

  胤禵轻轻扯了她一下,柔声道:“薇薇,九哥闹着要你去一一斟酒,你要不乐意,咱们就不理他,随他闹去。”

  “噢。”艾薇木木地应了声,胤禵也不明她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却见她已起了身。

  艾薇匆匆一眼巡过,这酒还得从他那先敬起。

  窗外北风呼啸,拍着窗扇咯吱有声。

  胤禛一杯一杯独自斟饮着,胸膛中有股几憋不住要长啸而出的愤恨,腾腾烧得他满心郁闷,一双绣花缎鞋印入他眼帘,他缓缓抬首,见她云鬓如雾,一身淡紫裙衫,腰身那里却空落落的,几叫人觉得不盈一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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