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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她做事颠三倒四,喜欢胡言乱语,常叫他胆战心惊,可又爱极了这样迷糊的她。

  他常常奇怪她一个人也能自言自语,原来只是因为太寂寞,他现在才知道有个心爱的人在身边发出各种声音,是那么美好,从热闹温暖到孤单冷寂差的仅仅只是一个人的距离。

  胤禛起身走了一圈,这里太安静了。他执起长笛,风清云淡的起调,笛声渐渐透出压抑不住的凄凉,越来越高亢,突滑出变徵的异声凄历而断。师傅说他尘缘深重,尘孽未了,自身如颠不破这俗缘爱结,纵佛力无边,亦不能度化。

  胤禛手臂无力下垂,任长笛滚落至桌边,静静的躺着。桌上搁着她握过的笔,研过的墨,喝过的茶盅,屋中仿到处留有她的痕迹。屋里如何又静又冷,触目望去,烛台似成了惟一的热源,胤禛靠近了过去,任火舌舔过他掌心,微微有些烫。桌上搁着的荷包里是他一根一根拢集的她的秀发,他拈出那缕发,指尖轻抚过它,痴痴地凝视,忍不住放鼻下嗅着。

  没有了,早已没有了她的香气,胤禛心一颤,指尖微抖,秀发飘散了去。窗棂大开着,一阵夜风长驱直入,扑地吹熄了烛火。

  翌日清晨。

  胤禛负手,慢慢走着,不觉停在了荷塘边,满塘凋残,忧伤淡如晨雾却无孔不入。

  那俏人儿迎着晨光,双眸璀璨,轻言细语。

  “荷花开败了,还可赏秋日素菊,闻桂花芬芳,看芙蓉娇媚。等到冬日,又可见如荼茶花,腊梅千姿百态。”

  此时秋菊正茂,桂花芬芳依旧,可是宛琬,宛琬……

  胤禛蓦地闭上眼睛,撕裂的痛楚再次袭上心头,他不由咬紧牙关,恍惚见她立于水中央,而他停在岸边。

  他茫然地伸出手去,触手无物,纵然有再显赫的权位,有着世人所没有的一切,然生死面前,依旧一样的渺小。

  “爷,披上吧,清晨霜寒露重。”福晋手拿着件大氅欲为胤禛披上。她远远便看见他孤零零地站在岸边,缓缓展开双臂,闭目凝神,欲拥住什么似,青衫随风卷起,如要乘风而去般。

  胤禛被她叫声惊醒了过来,睁开眼,看看她,背过身闪了开去。“我不冷。”

  福晋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雾渐浓,几将他全身笼罩,朦胧得似看不真切,却又分明透着一身孤寂。寒意,慢慢地涌上她的心头,原来他,从来不会属于她,她伸出的手无力垂下。

  宛琬活着,他是她的,宛琬死了,他还是她的。

  可她不信他们两人隔着生死还能相依,他会难过多久?一年,二年,时间久了,往事终会慢慢淡去,再深的伤口也能渐渐平复,到那时,他会想起万里江山是多么的秀丽壮阔,到那时,他就会回心转意,知道什么才能让他真正地心满意足。

  福晋上前两步,并肩而立。“长相思,难相守。借如死生别,安得长苦悲。”

  胤禛一怔,斜瞅她一眼,她双瞳乌如点漆,无神无光,唯有悲伤。

  “前些日子,十四福晋生日,邀我过府去。她说十四弟如今是越发糊涂了,竟把外面那女人接进了府里,如珠似宝的供着。听说是因她身怀有孕了,可她只气十四弟现如今倒弄得象是从无子无女般。单为那女人另辟了院子,也不准旁人入内,好象谁要谋害她似,不过是个勾栏出身的。”

  她看了看他,容色淡淡,无所动静,继续道:“我劝她放宽心,那女人虽说出身勾栏,可到底也要为十四弟生子了,就瞧这份上也别再计较。那女子,我见过一面,和——她还真是十足十的象,也难为十四弟不知从哪找来的,”

  胤禛眸中瞬间一闪,转逝又尽化灰烬,依旧漠然地望着前方。

  “爷要真是放不下,不如也叫牙婆去觅觅看——好歹瞧着多少也是个安慰。”

  “你不必说了,我不需要。”胤禛干脆打断,眼中浓浓凄凉神色。去自欺欺人的找个象她的人,不,他从来不曾试图在别人身上找寻她的影子,他心再痛也知道,世间无人是她。

  胤禛没有再看她一眼,自顾走了远去。

  福晋久久不动,唇角含着丝颤抖,慢慢勾起,几欲溃散,终又艰难地凑成朵凄凉微笑挂于唇边,两行清泪不可抑制地划然落下,滴坠在冰冷的石板上粉身碎骨。

  二十年的夫妻,她无一日无一刻不在琢磨着他。他精明能干,好胜自信,却也过于自负。他现因过怮失察,迟早会警觉起疑,只有先他一步,将事挑明在前,才有可能让他忽略过去。胤禛他兄弟虽多,一母所出却唯有胤禵,可也正因如此,因着德妃,两人素不交好。她叮嘱十四弟切不可将人暗藏在外,世上本无不透风的墙,越是偷偷掩掩,越引人窥探,索性光明正大,眷宠于府,反能博得情痴一说,置于死地而后生。

  福晋抬手拭去泪痕,眸中恨意毫无保留的宣泄而出。胤禛啊胤禛,莫怪我心狠如铁,只怨妾心君不察。

  十四贝勒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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