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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格格,这日头毒,戴先生不是说——”安嬷嬷小心提醒。

  “噢,”福晋想起似,“都到这了,就转转吧。”她扶着安嬷嬷的手,依旧前行。

  那一夜。

  烛光下,他不言不语,脸上如常一丝笑意都无。

  她腕上玉镯轻荡,素手递过白釉莲纹茶盅。

  他端茶的手略略粗糙,虎口有经年弯弓磨出的茧,她瞧得那般入迷。我的爷你尽管就这般坐着吧,这才象是真正的你,让人无从亲近的你,你知不知道,你越是冷酷便越是象那罌粟,引得人欲罢不能。

  她只是不明白,那样的他如何就会这般的喜欢宛琬,为了她,他何止是要抛下她,他是连皇上也敢欺瞒啊。

  今日,徳妃娘娘又传她入宫了,他是来探听可还有一丝转机的吧?

  他为何就不曾想过对她露一分真心,流一丝爱意,也许她就什么都说出来了。

  二十年的夫妻竟不能换来半点真情?茶热气袅袅,她眸中带湿。这么多年,为了他,她被迫做了个贤良宽容的女人,到如今也只剩下贤良宽容了,想想真是不甘心哪……

  烛光下,不动声色的她与不动声色的他两两对坐着。

  她端起了茶盅,袖拢中一缕冷香,是要隔得这样近,才能闻着的香味,他是多精明的一个人啊,她怕他起疑,只敢一点点的加量。她反反复复旋着杯子,许久,凑近杯沿,轻轻地抿上一口,她不能失手,她好不容易才让徳妃娘娘又传她入的宫,等得便是这一刻,她只得在那茶里又下了工夫,那无色无味的东西竟那般昂贵,连她初听都有些咋舌,到底还是值得的。

  可她却忘了爱令智昏,如今的他不过就是个平常的普通人,那原本透澈似琉璃,没有映不穿的眼,这刻也不过是苍茫的灰。

  那一夜,她发髻松散,他在她身边,她恨不能停滞永不前行的时光在两人辗转纠缠中沙沙溜走。

  这偷来的欢爱纵骗得过世人,可又骗得过心?她直直躺着,眼角静静流下冰凉的泪滑入嘴边,不酸不苦,无声流淌。

  那一刻,她只想放下一切,换他一句答案,他心里究竟有没有过她?

  他沉沉睡着了,她拿着那枚印章,静静伫立。他朦胧的唤了句,翻了身,复沉沉睡去。

  夜那样的静,静得将宛琬二字如此清晰地送入她耳中。

  那叫人避无可避的刺痛锥心而入!

  人生不过是一出戏,你我既已粉墨登台,纵使冗长不耐,荒腔走板,也需唱至终场,怎容得你半幕退场另敲新锣?

  她一盖而下,红红的印鉴跃于冷金笺之上。

  她与他的命运,至此不能回头。

  福晋一行人转过那道粉垣,月洞门上迎面如意室三字,这道素淡门墙里头围着的,便是整个雍亲王府的禁地。

  福晋揉了揉眼,早已花谢满地的西府海棠簇中影影绰绰象裹着团玲珑花影,好似那个锦绣人儿正光艳艳的俏立着。

  她终究是个女人,她终究是狠不下心来,费了那样大的周折只为了留下她一条性命。

  一只孤鸟咕咕叫着,似是讥嘲不屑,冲上云霄。

  福晋一个趔趄不稳,步步向后,退至沿廊,湖水倒映着她,雍容,端庄,华贵……她是堂堂的雍亲王嫡福晋,天下谁不羡慕她的好福气?这一生的荣华富贵,算是到了顶儿了吧?

  不,不,差着一步,便还没有到顶。

  她知道他也是想的。

  那么她就没有错。

  她不过是拿走了一样他心爱的东西为了帮他得到他一直最想要的罢了。

  他是再没有快活了吗?可到底曾有过,而她,却从来没有。

  再深的伤痛,时间久了,也就过去了。

  而这一辈子又能有多长,一眨眼的功夫,也就过去了。

  青山不老,绿水无忧,尘世却已生死嬗递,人事全非,太阳留恋的洒下余辉最终还是落入了山下。

  山巅上,胤禛身着缁衣久久的伫立著, 侍卫们垂手而立,默默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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