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楚湘云 > 清风吹散往事如烟灭 | 上页 下页
二二四


  小路刻意地曲折着,少女只得耐着性子,打马慢行,好容易穿过林子,来到湖边几栋木屋包围而成的小广场。

  广场的一边,两个拖着长辫的男人,一个劈着柴,另一个修补着渔网,悠闲地聊着天。少女的突然出现让他们微微一愣,立刻恭敬冷静地躬身施礼。记得父兄叮咛过,对嫂子从北京带来的侍卫要客气点,不可失了准噶尔王室的尊严和教养,少女下巴微仰,轻轻地点了点头。

  另一边,正在洗衣晾衣的两个女仆从错愕中惊醒过来,急急忙忙地放下手中的湿衣服,把手在袍子上擦擦干,走过来行礼,接过少女丢来的缰绳。

  主建筑的那栋最大的木屋里,闻声迎出来一个回人中年女子:“央金玛公主,您怎么来了?”

  “阿依古丽,带我去见王妃。”

  “是。”

  走道有些昏暗狭窄,尽头的这间屋子却宽敞明亮。

  央金玛有些奇怪地四下打量着。虽然是锦衣玉食的公主,在草原戈壁长大,她的方位感和距离感相当准确。这个房间向外伸出的平台应该是在湖面上的!

  通向平台的是几扇对开的门,此时全都大开着,淡色的丝绸幔帐在清风斜阳中轻舞飞扬。圆木累叠而成的墙上,挂着几幅疏淡轻快的风景画,画的正是附近的景色。简单适用的几样家具都是这一带随处可得的桦木粗加工而成,散发着原木的清香。挂的铺的垫的用的,所有的织物都来自遥远的清国,不是上等的丝绸就是精纺的细棉布,点缀着细致华美的刺绣。

  这个房间带给她的感觉,就像第一次看到大哥阿格策望日朗和他从清国娶来的妻子站在一起,之前想不到会有这样的搭配,之后想不到还能有更好的搭配。

  石头砌成的壁炉燃着一个小火堆,橘红的火苗偶然辟剥一跳。炉边的靠椅上,她要见的那个人青丝半绾,一手托腮,另一手拿着一封信,视线失去了焦点,落在不知名的远方。

  一路上,她是那么急切地要见到她,得到她的允诺和帮助,此时,焦躁的心却突然平复,看着这个人发起呆来。

  阿依古丽轻轻地走过去,躬下身低声报告:“王妃,央金玛公主来了。”

  “哦。”已经是准噶尔大王子妃的楚言漫不经心地答应着,抽回目光看见央金玛,露出微笑,起身欢迎:“这么就来了?也不先让人告诉我一声?”

  央金玛快活地笑着,冲过去抱住她,小心地不压到她隆起的腹部:“楚言,我很想你,你不在,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以为就是两间木头房子,没想到这里这么舒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不带我来?”

  “你要是喜欢,就留下来住一阵子。你不是一个人悄悄跑出来的吧?”

  想到此行的目的,央金玛脸上的笑容消失:“楚言,你什么时候回去?”能不能在她的命运被决定之前回去?

  楚言了然地一笑:“央金玛,你来找我,有事,对吗?”

  央金玛吞吞吐吐地试探:“你不在,大哥没有人管,这次还从喀什噶尔带回来两个很漂亮的舞女。”楚言在眼前的时候,大哥倒是挺老实。人人都说,大王子很在意他的王妃,王妃是唯一能够让他改主意的人。所以,她才会想到这个办法。可是,楚言发现怀孕,借口要休养,搬到乌伦古湖边的行宫一住就是好几个月。阿格策望日朗倒是探望过几次,可都是来去匆匆,似乎抑郁了几天,就恢复了从前恣意放纵的生活方式。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楚言是不是愿意为了她回去见阿格策望日朗,阿格策望日朗是不是会听她的。

  果然,楚言只是淡淡地“唔”了一声,表示收到。

  觉得她根本对阿格策望日朗的事情毫不在乎,央金玛忍不住为自家哥哥抱屈起来。在准噶尔,高大英武的阿格策望日朗就象天空中展翅的雄鹰,俯视着地上众多女子的芳心,再美艳再娇贵的鲜花也不能令他驻足。美丽而且骄傲的贡日娜,也是欢喜而且荣幸地接受他的垂青,献上全部的爱意,小心翼翼地守候他的温柔。可这一次,他对楚言付出了极大的诚意和热情,得到的却是冷淡和疏离。男女之间,动心的深情的一方注定要受到伤害吗?

  “你不爱他。”央金玛指控似地得出结论。

  楚言无言地默认。她对他没有爱情。她决定承受命运,接受他和这桩政治婚姻,履行妻子的义务,却没有打算大开心扉迎接他进入。她已经没有爱情可以付出,而且,她相信爱情是这个婚姻里最不该有的东西。不动心,方能不伤心,才能够泰然地接受一切事实和结果。不含情,就不会感情用事,才能够保持超然冷静的状态。自制宽容忍耐才是他们之间最需要的,维护住两个人两方势力的表面和平,私下各行其是,各得其所,才是最好的选择。

  “你一点也不喜欢他?他对你那么好!那么爱你!”去北京迎娶她之前,就为她在乌伦古湖和天山南麓建起避暑和过冬的行宫。

  他是对她很好,尽可能地提供一切生活上的舒适,照顾到她的诸多讲究和癖好,尊重甚至迁就她的各种习惯,即使在他们蒙古人看来匪夷所思的事情,只要她坚持,他也会照办。他也不曾逼迫她做什么,作为王子妃应该出席的一些场合,她不愿意去,说出一个理由,他就摆平,绝不会让人公开有一句非议。是爱么?也许,她最不肯面对的就是他爱她这一认知。

  她不是铁石心肠,一起生活一年多,六百个日夜,同室而居,肌肤相亲,诚心相待,怎会毫无感觉?广阔无垠的天地,奇特秀美的自然风光,开放率性的民风,加上他的体贴照顾,在准噶尔的生活并不难过,如能抛开对将来的顾虑和对远方的牵挂,也许甚至称得上悠然自在。

  明知不爱他,也不能爱他,她从来不去想对他有几点喜欢。一天一天,一点一点,她渐渐习惯了草原的生活,习惯了这个丈夫。就象在性事上,每每在他的纠缠和挑逗下,她由抗拒和淡漠被点燃,陷入迷失和激情,次数多了,自己觉得那份别扭倒有欲擒故纵的矫情,索性放开来享受肉体的欢愉,倒也培养出默契。她始终害怕会怀孕,小心翼翼地采取措施,却被他一条一条地破坏。明知那样下去,“中奖”只是早晚的事,确认之时,仍如五雷轰顶,不得不逃避到这个安静的所在,调整心情,思考未来。

  怀孕初期,反应很厉害,搬到这里来以后,他不放心,不辞奔波,抽出空闲来探望。她身体不适,加上心绪烦躁,迁怒于他,很多时候都懒得打点精神应付,对他说的话也是三心二意,听一句漏一句。最后一次,他要她回搏克塞里去,她不肯,一来二去,不耐烦起来,硬邦邦冷冰冰几句话丢过去,变相赶人。他下不来台,气得脸都红了,倒也没把她怎样,忿忿地出门跳上马,失踪三个月。却原来是去了趟喀什。

  带两个舞女回来算什么?原本他的帐篷群里就养了十多个女人,其中好几个能歌善舞,按照汉文里风雅的说法,叫做家妓。此时,准噶尔人通过强大的武力,建立了一个幅员辽阔的国家,控制着西起巴尔克什湖,东到吐鲁番,北越阿尔泰山的广大地方,势力辐射至青海西藏和中亚。这片土地经过几千年的变迁,众多民族长期混居融合,杂种优势,多出美女,而且是各种风情的美女。不管什么时候,哪个民族,有权有势的贵族男子都会享受,如此地利人和,当然不会被准噶尔男人浪费。以阿格策望日朗的身份和权势,他拥有的女人还算少的。

  这些女人身份低微,近乎物品,除了娱乐侍奉主人,还经常被用来款待客人,甚至作为礼物赠送。她们所生子女的血统也经常得不到承认,遇到没人性的“爹”,根本就是小奴隶。因而,完全不能对男人为了势力利益结盟等等原因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们造成威胁。高贵而且精明的女人们忙着平衡娘家夫家的利益,算计丈夫的其他妻子,培植势力,养育子女,一般不会把男人用来调剂生活的几件奢侈品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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