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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嬴政没有作声,他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雕像。“啪——”嬴政猛地扯掉腰间的珊瑚串狠狠扔到地上。

  “大王!”门外众人着实心惊。

  “滚!都给寡人滚!”嬴政怒吼起来。

  “大王,大秦五百年的基业在此一举!”尉缭的声音传来。尉缭深知,如果匈奴滋扰秦境,大秦统一的时间表将极大延后,这是整个秦国军部不愿意看到的事。

  “大王,臣下请大王三思!匈奴彪悍又不知礼仪啊!”昌平君第一次毫无保留地与尉缭统一了立场。

  嬴政气喘吁吁地盯着沉默的阿犁,七月天,南书房的气氛如同冰封。

  “你是最后一个敢这样背叛寡人的人!”嬴政缓缓坐到蒲团上,看向阿犁的目光没有一丝表情。阿犁无语,从今天起,自己在嬴政心中彻底成了背叛者。“来人,请撑犁公主暂住榀阳宫,等匈奴退兵后送公主出上郡!”嬴政扶着自己的头,疲惫地闭上眼睛。

  阿犁没有作声,缓缓给嬴政磕头。听得关门的声音,嬴政猛地睁开眼睛,阿犁的身影已经不在了!嬴政愣愣看着地上那串红得妖异的珊瑚,心里泛起一片酸楚。

  “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能够伤寡人的心!”

  烛光下,汐汐红着眼圈给阿犁收拾行礼。阿犁没有搭手,她就着烛光快速地缝补着。

  “芷阳,你歇歇吧!”汐汐忍不住开口劝道。从殷阳宫回来之后,阿犁就不停地缝缝补补,连续两天了,她基本上没有合眼。阿犁没有吱声,她仔细地做着一条红色的腰带。

  “你到底在做什么?”汐汐实在忍不住了。“昨天你已经给子高公子做了衣服和香囊,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小敏嫁衣的腰带!”阿犁揉揉眼睛,继续咬牙绣着。

  汐汐心猛地一沉。“芷阳,难道你真的不回来了?你真的不要我们了?”阿犁的手没有停,眼圈却渐渐红了起来。

  “芷阳!”

  “汐汐,其实你比我聪明很多,这些问题你何苦问呢?”

  “芷阳,我不管,我要跟你去!”汐汐突然紧紧握住阿犁的手。

  “不行,那里不适合你,你安心待在宫里照顾小敏和子高!”阿犁心下感动,却坚定地摇头。

  “难道那里就适合你吗?你的身板根本就是我们中原的,大漠的风就可以把你吹走了!”汐汐忍不住流下眼泪,想起嬷嬷们给自己形容的漠北苦寒之地,心里一片荒凉。

  阿犁终于放下手中的针线,“汐汐,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是我出生在匈奴,我就如同那喜欢在雪地奔驰的胡马一样,喜欢草原和大漠。而你是那小巧的越鸟,离开了温暖的巢会活不下去。我们都必须回到适合我们的地方。”

  “你别蒙我了,如果不是为了他,你舍得离开咸阳?”汐汐噘嘴。

  “汐汐!”阿犁顿时露出怒容。汐汐嗫嚅着低下头,“本来嘛!”

  阿犁愣了半晌,重新开始缝制腰带。“汐汐,我们匈奴人相信神力,大自然中有着我们无法看到的诸神,他们掌管着我们的喜怒哀乐。就像我进宫、得宠又失宠,这其中有多少是我们可以明白或者说看透的。我从来没有按照自己意愿做事过,我的一生到现在都是在反复的被人流放、拯救再流放。这次就让我为自己,为别人,做一次主吧!”

  “可是你这样把多少人推到了绝望的深渊?且不说敏公主和子高公子,大王能不伤心吗,他能不伤心吗?”汐汐的眼泪缓缓流下。

  “我的母亲曾经说过,人一生能享的福是恒定的,如果你在一处得到什么,神必然会向你要回些什么去补偿别人。这是万物的定律,我躲不开,他躲不开,大王也躲不开!”阿犁心底一片苦涩,想到从此将和蒙恬天各一方,心还是忍不住微微发抖。

  “芷阳,其实你这又何苦?”汐汐难过得根本说不出话,匍匐到行礼上泪如雨下。

  “汐汐,不要哭,你应该为我高兴,从此之后我就能忘记他、忘记大王了,我自由了!”阿犁口气闲淡,眼泪却扑扑而下。

  “芷阳,我今天就扔下一句话,我跟定你了!如果你把我一个人留在秦国,我死给你看!”汐汐擦干眼泪,恶狠狠瞪着阿犁。“你答应过我哥哥什么,你想半途而废?我可告诉你,当日为了你我没少得罪人啊,你走了我迟早被人剁了!你难道见死不救?”

  阿犁惊疑地看向汐汐,看到她眼中的坚决。“好吧,如果你真舍得离开华丽的宫殿跟我去那种蛮荒之地。”

  “怕什么,你这个蛮人公主会保护我啊!”汐汐终于破涕而笑。

  阿犁淡淡笑了笑,擦干眼泪继续绣花。夏夜的星空分外明亮,照得榀阳宫满园的鲜花分外娇艳。“希望能够在临走前绣好!”

  殷阳宫的南书房一片漆黑,月光透过窗棂播撒到幽暗的内室,照亮了地上那串红得妖异的珊瑚。嬴政死死瞪着那条链子,已经变成了石雕泥塑。

  “来人!”嬴政沉声道。赵高惴惴不安地推门进入书房,黑暗中,嬴政明亮的双眸仿佛是渴望猎物的猛兽,让赵高浑身汗毛倒竖。

  “把这串珊瑚给寡人扔出去!从今以后,妄提她的名字者死!”

  第五十三章 上郡诀别

  “父王,小敏给你按按腰好吗?”

  嬴政放下书简,深思着看向小敏。小敏已经六岁了,她的容貌很像过世的赵夫人黎敏,是嬴政女儿中长相最出众的一个。嬴政无语点头,小敏轻轻挨近嬴政给他锤腰。

  “这门手艺谁教你的啊?”嬴政淡淡一笑,女儿的力气还不够,但是这份贴心让嬴政很受用。

  “女儿不敢说!”

  “为什么?”嬴政扭头看女儿的俏脸,大感兴趣。

  “因为父王下令永远不许再提她!”小敏抬眼看了嬴政一眼,迅速低下头,继续挥舞小拳头给嬴政锤背。

  嬴政心里咯噔一声,以往阿犁给自己按肩的情景映回脑海,嬴政的心再次抽痛了。嬴政强摄心神低下头看书简,手却不自觉紧紧握拳。两天前,阿犁随着匈奴使者离开咸阳,嬴政没有见她,阿犁在殷阳宫门口磕了个头之后就默默离开了。那天嬴政故意让自己忙得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和尉缭他们彻夜开军事会议,披阅各地奏章,但是在那份表面的疲惫之下却掩盖不了嬴政内心无处发泄的苦闷。这几日整个咸阳宫静悄悄的,宫人在嬴政随时会爆发的怒气中战战兢兢。

  “这些都是谁教你的!”嬴政冷声道。

  “小敏已经长大了,父王,这些都是小敏自己想做的、想说的!”小敏的眼圈红了,自己和子高哭着嚷着要去送阿犁,但是因为嬴政不许,他们哭了整整一夜。小敏连续两天握住阿犁临走绣给她的腰带,哭得眼睛都肿了。

  嬴政看着女儿委屈的表情,心里也不好受。嬴政叹了口气,搂住小敏,良久没有说话。

  “父王,能不能把她追回来啊,匈奴人都是野蛮人,她一个人孤孤单单怎么办?”小敏想起赵高和她形容的匈奴人和匈奴大漠,忍不住哭了出来。

  嬴政的心抽痛了,对于阿犁他恨得咬牙切齿,觉得今日以秦国之尊却不得不对匈奴这种蛮族低头,这其中的始作俑者就是阿犁。但是想到阿犁到了匈奴该如何生活,嬴政终究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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